第一百六十四章 政见
迩英殿装饰得很庄重典雅,回廊环曲,字画无数,儒雅氛围,说之不尽。这里是文人大臣们的天堂,是他们借以与皇帝对话的地方。迩英进读进讲,完全体现了宋代统治者“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景况。在这些聚会里,皇帝不大有上位者的威严,反而更像一个学生,恭敬地对待那些有着学术专长名声在外的学者。在这里,皇帝有什么疑问,可以说出来,寻求众人的解答,而作为臣子的文人们,也不需像在朝廷那样有着诸多顾虑,更多是像做学问一样与众人一起讨论,说错了,也无须为此负责。 这次进讲的规模横隆重,更多体现在与会者的身份上来,除了皇帝本人便装出席外,下首的还有本朝宰相韩琦,另外政事堂的欧阳修与司马光也都一脸肃穆地端坐着,其他还有韩绛、韩维兄弟,枢密使文彦博虽然老迈,却也不输年轻人地到场了。另外还有一些翰林院的官员,得到官家的允许,出席这次盛会,有的兼做起居注,负责把与会之人的言行都记录下来,当作资料入馆阁。 很显然,这次进讲,是官家赵顼特意为他心目中的变革政事所做的努力,那么,得他青睐的王安石不可能不到场。这是他打王安石进京后的第一次见面。沈欢一脸严肃地端坐在地上的锦毯上,心里平静地等待着众人的表演——是的,表演,这是沈欢给这次进讲的评价:这不过是赵顼为了起用王安石造势罢了,众所周知,王安石辩才无双,兼之博学,在座之中。单论学识,除了文坛领袖欧阳修,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而进讲本来就是兜售个人观点的地方。作为此中高手的王安石,这次真的要被推上前台来了。 “官家真是用心良苦呀!”沈欢心里感叹不已,因为要讨论,大家不可能坐得远,而是官家坐在上首。众人在三面围着,成了个方形。为了听视方便,挪开了不少事物,席地而坐,面前只有一面高雅地矮几,烹上一壶清茶,权当解闷。又因为在这里没有多大的身份区别。沈欢坐得很随便,与他的老师司马光同坐一席。为了体现尊重,离官家下首最近地便是韩琦与欧阳修,对边却是这次盛会的主角王安石,也让赵顼安排在他的近前。 王安石与韩绛兄弟同座,这次他也总算明白面对的是什么,不与外面相同,因此本来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他,也稍稍休整了一下自己地着装外貌。$头里梳理过一遍,衣服也换了新的,不过依然是一身青衫,领子洗得有点发白了,与在座不少锦衣大相径庭。他与韩绛兄弟低声谈笑,显得意气风发,虽然这次与会者有着不少大人物,很多官衔比他要高。然而他心中没有一丝地紧张与怯弱。反而有着难以遏止地激动与振奋! 沈欢在王安石,王安石也在看他。不过王安石是作为老丈人的眼光在看着的,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作为老丈人的王安石,这次看女婿的眼光,也大是满意,其中不无赞赏之意:沈欢大概是这次与会者最年轻之人,然而他挺身安然坐在诸多大臣之中,却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异议,不能不说明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了——作为老丈人,看到女婿如此有出息,心里是少不了自豪与欣慰地。两人的对望没有持续多久,稍稍微笑点头示意,即此别过。 赵顼没有让众人多等,在大家都入座完毕之后,一声高呼,皇帝昂首挺胸出场了,没有奢华的正装,也没有豪华的龙舆,赵顼是一身便装出席的,饶是如此,众人还是不敢大意,山呼万岁之后,进讲就进入了主题。 “朕今日很高兴!”赵顼端坐在上首,淡淡地笑着,他的开场白很有特色,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诸多知道朕为何如此高兴吗?很简单,因为朕看到了诸位:看看吧,在座诸位,可都是大宋的精英了,特别是以文学才华而论,这次聚会,可以说得上是文坛的盛会了!人才济济一堂,不正说明了大宋文化地繁盛么?所以,朕感到荣幸,也很高兴!” 赵顼皇帝做久了,能力有所提升,特别是说话方面,一下子照顾到了众人的感情,一番说辞,令不少人感到感动,除了赞叹回应官家之外,别无他法。别人如何做想沈欢不清楚,但是他很同意赵顼的说法,这次与会之人,确实都是精英了,如果苏轼兄弟在此,这次盛会,甚至可以说是有宋以来最鼎盛的文坛聚会了,他们都是宋代浓缩的精英! 一想到苏轼,沈欢走了一下神,也不知道走了几天的苏轼现在到哪了,到西蜀的路不好走,也不知道他们受苦了没?这次聚会,本来苏辙是可以出席的,苏轼作为长子回家丁忧了,苏辙还留在京城,不过他父亲百日未过,他实在没有聚会地心思,因此托词拒绝了邀请。^^ 在与众人互贺之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赵顼突然皱了一下眉头,叹声道:“我大宋锦绣繁华不作他想,然而,朝廷财力日渐困顿,也让朕心头难受。这次请诸位进讲,不无寻找解决之道,在座皆是高才之人,何以教朕?” 说到财力,本来还安座地韩绛站了起来,羞愧地道:“臣忝为三司,掌管天下财政,然而因为臣的无能,致使财政拮据,是臣之过,还请陛下降罪!” 韩绛这样说,一下子让众人都安静下来,睁睁地看着官家是如何处理地。帝国财政问题,在座要么是高官,了解实情,要么是有识之士,看得出实情。他们也知道,这次进讲,肯定不简单,官家上来的发话,已经确定了一下主题:这次不谈诗,如何解决帝国财政问题。才是最为重要之事,甚至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赵顼淡淡地笑着,道:“韩三司之才与为政之奋力。众所周知,若不是你万般周全,也许大宋的状况就更严重了!韩三司之才,就是先帝也多为仰仗,朕自然也不会薄待于你!可惜朕年轻学浅。未能力挽狂澜,救治大宋诸多弊端。因此。这次进讲,朕只能仰望在座高才想出一二计策了!” 在座之人,不少都不能安座了,特别是政事堂几人,脸色甚差,不无羞愧之意。韩琦自不必说。他作为帝国第一宰相,不能为君解忧,也是失责,别人不说,他自己心里焉能自在;欧阳修与司马光的心思也很简单,政事堂作为权力集中之地,本来就该思虑为君解忧之策,未能成功,也是失责! 韩绛还没有坐下。闻言之后恭敬地说道:“陛下,国用不足,全是未得善理财者之顾!” “哦?”赵顼来了兴趣,“韩三司,何为善理财者?” “来了!”沈欢皱着眉头心下喊了一句,rou戏来了,这次的聚会之目的,就要上演了:赵顼与韩绛。此刻就像演双簧之人。一问一答,就是要得出这个“善理财者”吧。而理财经济之道。在座之人,有谁可比王安石地造诣?真是太坏了,沈欢大是苦笑,韩绛是王安石的朋友,为了王安石的上位,他是不择手段地,今次亦然,不惜自贬也要把王安石推上台来! 这时候韩绛还没有答话,一边的司马光皱着眉头,枪先说道:“陛下,治国之道,首重制度,焉能把治财者列为首先?若按韩三司之意,民间之大商贾,最会治财,难道要把他们用在朝堂之上?善理财者,不会头会箕敛尔,何足道哉?” “哈哈!”在坐众人,不少都轰笑起来。当然,也有人皱眉,特别是沈欢,看到赵顼皱眉后,眉头更是紧蹙,司马光就是不识时务,这次聚会,很明显赵顼就是要找出一个能为他解决财政状况的人来,这个“善理财者”,明显是要重用了,而司马光偏偏有反对的意思,与官家相抗,意欲何为?沈欢可清楚地记得,王安石变法,凡是要阻挠之人,一律都要清道! “不然!”瞥头看到王安石微笑以对,韩绛脸上也还有着笑意,丝毫不因诸人大笑而感到愤怒,“陛下,为臣所说善理财者,与商贾有异,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方是善者!”“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句话让几个人心里大异起来。首先是赵顼,感到有点熟悉,愣了片刻,才恍然过来,把头转向下首的沈欢,这句话,他好似从沈欢口中听过,当时大是赞赏,更加看重沈欢,以为他真有“民不加赋而过用足”地能力。生财,好像也一直是沈欢所长,这一点与之结交甚久或是说与之合作做过生意的赵顼深为了解。难道说,韩绛要推荐地“善理财者”是沈欢,这有点不可思议,众所周知,刚才他赵顼的一番话,摆明了要重用这次与会的出彩之人,这个“重用”的程度,很令人猜想,总之地位不低,而沈欢的年纪……赵顼摇了摇头,撇开混乱的心思。 而另一个惊异地便是沈欢了,他很清楚这句话的原版作者——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王安石,也是他现在的岳父大人,很尴尬,也很惶恐,有盗版者遇上原作者的心虚,沈欢大是头痛,盗版的后遗症终于出现了——他很清楚,“民不加赋而过用足”,一直是王安石兜售的主张,也是因为这句话,让陷入财政问题不可自拔的赵顼对王安石信任有加,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这句话让他当时心怀不轨给提前说予赵顼知道,如今,给人提出来,也只有他,知道韩绛口中地善理财者指的并不是他。赵顼眼中的惊讶,令他感到丝丝的不安,心虚地偷看一眼王安石,看到对方安然而坐,心里更是难受了。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愿望当然好得很,但是……”说话的是司马光,他一脸疑惑,正要指责,却突然感到脚下一震,低头一看,只有他发现是沈欢轻碰了一下,更是疑惑地看向沈欢,发现对方微微摇头示意,他一时不明白何意,倒是顿了下来。 “陛下,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若真能实现,亦是治国之大道了。微臣在三司办事,深知财政之拮据,此大道亦是微臣之宏愿,可惜未得其门而入。韩三司提出此说,也许深得其中三昧,不防听听!”沈欢在司马光停顿的时候,很好地接下话来。他抢着说话,不过是阻止司马光的观点罢了,他终于记起来,好像也是在一次聚会上,王安石与司马光的观点针锋相对,其中司马光提出了一个在后世看来很愚昧地理财观点,就是说天下地财富是一定的,不要与民争利。这个观点,是这个时代地主题,沈欢这几天也多加反驳,深知后世理论的他,当然不能让司马光说出那些与王安石大相径庭的话——如果还想在赵顼心目中留下良好印象的话。 很显然,这次进讲,是众人兜售政见的时机,沈欢不能让司马光在此就打上保守派的标签。再说更不能让赵顼对司马光的政见感到失望,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谁能为赵顼解决帝国财政拮据的问题,他就重用谁! “老师,财政问题,有谁比韩三司清楚,我等先听听他要说点什么,不要急着反对。您难道没看到官家很欣赏他的话么?”沈欢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后,低声向司马光解释,生怕他因为自己的贸然打断感到不悦。 司马光本来就奇怪沈欢的行为,闻言悚然,抬头看了一眼官家,发现对方一脸激动地看着韩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一刻,韩绛成为众人的焦点,大家都期待他下面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