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帝道
司马光从皇帝寝宫到外面福宁殿的时候,一脸的复杂。他是出来顺便传达官家的旨意:官家下一个想见的人是太后与皇后——本来之前他是准备见太子的,不过后来与司马光说完话,思虑了片刻,还是决定先见太后与皇后。 待太后与皇后进去后,司马光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转头一看,前面正是一脸急色的太子,不由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接着看到韩琦等人一脸复杂无比的神色,先是一愣,最后苦笑,他也明白,这几位大臣对自己也许有了些须的提防之心,甚至很不高兴。毕竟一同进去,出来时官家却单独留下他,不正体现了他在官家面前不一样的地位么。谁知道官家最后与他说了点什么呢?怎么说现在也是官家的最后时刻,叫大臣过来,无非有托孤之意,至于这个托孤大臣,谁都想特别一点。偏偏……唉,暗叹一口气,什么都没解释。 再往下首看,正是低着头的沈欢,他曾经的学生。“君实,你能做到吗?”脑子里不由闪现官家最后焦急的冀望,他能不答应么?现在一见到沈欢,心里却不大自然了。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官家为何会对沈欢如此顾忌,若真的害怕他做错什么,至多弃之不用就可以了,又何必大费周章!最令人想不明白的是官家为何会在此时此刻叫上沈欢,按资格与资历,很多人都比他有机会站在这里! 再说沈欢,刚才看到韩琦几人出来的时候,以为该到下一位了。谁知道看了看,却没有发现司马光出来。最后一问,明白是官家留下的。这一刻他可吓坏了,官家在最后弥留时刻单独见着一位臣子,交代的是什么呢?这个谜底,任谁都会猜测!想明白这点,他刚才一直都在观察韩琦等人地神色,果然没有好脸色。特别是韩琦,老练的他,在司马光出来时也显露出一丝不快与愁虑。 担心归担心,这个时候。他却不好上前询问。他也好奇赵曙为什么会只留司马光一人,其中交代的是什么,他也想知道个究竟。奈何时机不对。只能忍住。自己在这里没有多少资本,也只能沉默以待。 不一会儿曹太后与高皇后都出来了,她们脸色并不轻松,特别是高皇后,还红着眼珠,想必已经在里面哭过。赵曙没有留任何人也就罢了,连高皇后都让她出来,看来他的情况真的已经如他所言。糟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 曹太后脸色还算镇定,见惯死生的她,并没有表现出小儿女心态,出来后对赵顼说道:“太子,进去吧,你父皇要见你一面!” “娘娘……父皇他……”赵顼快要哭出来了。 曹太后叹道:“进去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赵顼这才急忙赶了进去。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外面昏黑一片,就是福宁殿。也黑得紧,纵使点了不少蜡烛,依然昏暗。摇曳的灯光里有着几个人影,那是寺人在服侍官家。透过橘黄地光线,能看得见官家单薄的身体半卧在床上。 “父皇……”赵顼扑了过去,语不成声。 “皇儿,你来了!”赵曙高兴地说道。示意寺人扶他坐得更舒服一点。“皇儿,你坐到床边来。父皇有话与你说!” 赵顼这时候也不管合不合礼制了,赶了两步,半坐在床边;距离近了,才看的清晰:自己的父皇脸色憔悴,眼神也无光暗淡,一副病容,实在难以令人想起平日威武气势地天子威仪。 赵曙稍喘了半口气才道:“皇儿,父皇不行了,你……” “父皇一定会没事的!” 赵曙苦笑道:“父皇的身体,多年病痛,再也挽回不了。你莫要伤心,庄周亦说死生同状,看开一点,就当父皇与天地同尘了吧。你不要多说,听父皇交代一些事……你是太子,父皇西去之后,你立即登基,肩负起整个天下地责任,莫要再任性了!” “父皇,儿臣不要做什么天子,儿臣只愿您能好起来!” “莫要说玩笑话!”赵曙语气严厉起来,“所谓知子莫若父,你的个性,父皇了解得很。严格来说,你勤奋好学,将来一定能做个比父皇还好的皇帝!只是你生性好动,总的来说不够稳重,因此父皇很担心你将来在处理国事上也会犯了急噪的毛病!” “父皇,儿臣……” “你听父皇说!”赵曙打断说道,“这也是父皇最后一次教你一些帝王之道了!古人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一点上,你一定要引以为戒。国家大事,事关天下黎民,若处之太急,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你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 赵曙叹道:“你明不明白,不是说的,今后做起来你一定要注意!”他说得多,气更喘了,还是由赵顼帮着理顺了气儿才平缓一些。 赵曙看看寝宫,挥手又把服侍的寺人退了下去,道:“现在父皇和你说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地事,你听在耳里,烂在心上,不要传扬出去,切记切记!” “父皇请说!” “父皇一旦去了,党项人与契丹人也许会趁机兴兵打劫。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也只是想敲诈一番而已。有朝中老臣稳住局面,战事不一定生得起来,就是打仗,也是小规模而已。你并不需花太多的心思在这上面!父皇知道你会觉得窝囊,但是你是新皇登基,也只有先稳住局面再说了!” “儿臣记住了!” 赵曙点点头,道:“父皇要重点和你说的是用人方面的事:韩琦、欧阳修等人都是老臣,忠心耿耿,办事稳重,在大事上你可以和他们多商量,莫要做了让他们寒心之事。我赵氏天下要稳定,还需要靠这帮读书人,你一定要谨记。另外,司马光等人也可以深信,他们都是有能力的忠臣,你也只有信任他们才能稳住局面!明白了吗?” “都明白了!”赵顼听得很认真,闻言点头不已。 赵曙突然又说道:“说到用人,新皇登基,一般都会大赏群臣,要么厚赐钱财,要么给予高官。想来这些手段不用人教你也会了吧?” 赵顼又是点头。 赵曙倏地叹气道:“这里就令父皇很担心一个人了!” “担心一个人?” “是啊!”赵曙目光一下子深远了许多,“就是沈欢!如今他是盐铁副使,他算得上一个奇人,也能想出不少生钱的主意,为大宋拮据的财政缓解压力。但是,父皇可以用他,你呢?你能安心地用他吗?” “怎么不安心?” “痴儿!”赵曙轻斥了一声,“自古朝廷最忌功高震主!如今沈欢已经是龙图阁侍制,新皇登基,你会赏赐他吗?你与他交情好,又赏识他,想必会升他的官吧?那么做什么呢?让他做龙图阁直学士么?二十岁不到的龙图阁学士,以后该让他做什么了呢,翰林学士?二十多岁地翰林学士,皇儿,你用得安心吗?” “父皇,若想做一代明君,总该有不一样的胸襟,像刘备之于孔明,唐太宗之于魏征!儿臣……” 赵曙一下子激动起来,道:“怎么说了那么多次,你就是不明白呢!你真是气死朕了!” “父皇……” “唉!”赵曙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早就知道你会这般想的,有些事,有些人,一定要经历过你才会看得通透的。朕也不打算多说了!至于沈欢的问题,朕已经交代过太后了,到时怎么安排,你问问她老人家就知道了。唉,希望这招用不上吧,不然就苦了……算了算了,一切就看老天怎么安排吧!” 赵顼吃了一惊,他父皇竟然已经有事交代给太后了!具体是什么事呢?赵顼一下子也不由好奇起来,如果新皇登基,太后就成为太皇太后,到时地位尊崇,能量也颇为巨大,甚至可以影响到朝局。这一点让赵顼感觉颇为不自然,但既然是自己父皇安排,也不好拒绝,更不好说什么,只能默认了。再说他父皇的语气里也透露了这事涉及沈欢,与他的执政并无多大关系,再说用不用得到,还不一定。正如天子所说,一切就看以后地发展了。对于沈欢地印象,他并没有因为赵曙的几句话而改观。一代明君,怎能做猜忌臣子不敢使用地事呢?这一点,赵顼深深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赵曙又交代了一些其他事项,最后在赵顼悲伤而不舍的气氛里喘着气说道:“皇儿,该交代的父皇都交代了,以后就看你的了!你出去让沈欢进来,父皇有话要单独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