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月
“好!中秋佳节,素月当空,才子咸集,正是把酒邀月,酾酒赋诗的好时光!”周季作为主人,待那人吟诗完毕,当即拍案而起,意态雄骄,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概,“各位,如此大好时光,何不留下佳句墨宝,也好让敝楼沾点风气!” 众人喝了点酒,早已有三分醉态,又都是文人,最好这一口,给人一撺掇,更是难以自禁,全都高声喊“好”起来。 沈欢不禁佩服周季调节气氛的能力了,他这位大哥,年龄长他几岁,却极不稳重,有时候还像一个活宝。不过他心思玲珑,极善钻营,是一等一的经商高手。他老爹真是看走眼了,这种奇才,不应该送到书院去荒废,而应该手把手教他经营之道,弄不好以后还真能造就个开封首富出来! 周季给他筹划出彩的时机就要到了,沈欢瞥了一眼钱玄,只见对方脸现微笑,显然是极有把握的样子。笑得真阴险,沈欢暗骂一声。转头再看传说中极有才华的范一农,此君面无表情,严肃端坐,只时不时向旁边的那位学子点点头而已。 “假正经!”沈欢又骂了一句,看来今晚的主角将在自己与这两位中产生了。诗词么?沈欢阴险笑了笑。 “rou戏要来了!”沈欢好心地向旁边的王旁提醒。 “什么?”王旁愣了愣,没听清楚。就是那个王旋小妞,也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个令她感到别扭不爽的家伙。 沈欢笑道:“王兄没听清楚吗,把酒赋诗呀!王兄可要做好准备了,免得到时反应不过来。” 王旁这回点点头,感谢沈欢的提醒。倒是他一边的王旋不依了,冷笑道:“依王某看,沈兄才要小心为是。我二哥才华横逸,区区诗词,又怎难得了他?” “哦?”沈欢吃了一惊,暗怪自己失算,王安石的儿子在身边,出彩的名额中又怎能缺得了他!虽说这个王旁名不见经传,不过他老爹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呀,家学渊源,实力也不容小觑,不要看他年纪小就以为好欺负,像他大哥王雱,据说十五六已能给《老子》和佛经做注了!这简直是天才少年呀! “原来王兄也是位高手!”沈欢哈哈笑道,“等一下我俩切磋切磋!” “指教还差不多吧?”王旋冷眼打击。 “这个……”沈欢真是后悔死了,刚才不过觉得有趣与此妞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已,需要记恨到现在吗?真有种遇人不淑的感觉。 “小……弟!不要胡闹!”王旁年纪还轻,脸皮更是浅薄,经不起两人互相的抬捧,红晕从头皮直下脖子,瞬间成了关公的脸皮。 “沈兄……”王旁转头唤住了沈欢,“家弟年幼,失于管教,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沈欢打断道:“王旁见外了,既是朋友,何需客套,随意就好!”心里却暗暗点头,名门出身,涵养气质就是不同于众,这份气度,真令人既是心折又是羡慕。沈欢自认做不到这番彬彬有礼。王旁如此人物,就是不知道他父亲与大哥又是怎样的情景。貌似,他们两人在气度为人上,都没有这般谦逊。越来越希望能与王安石这位历史名人见上一面了,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两位能不能引见一下。不过直接开口,又显得太过唐突。再说了,人家王安石文名天下传唱,又是当朝知制诰,地位尊崇,实在没有接见你一个无名小卒的必要。 沈欢越来越觉得名声的可贵与迫切了! 这时又有几位士子吟诵了几首前人写就的中秋诗词,却无一新意,不由令人失望。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本来一脸笑意看热闹的钱玄倏地站了起来,轻拍桌子,咳了一声。 这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他身上了。沈欢再次打量众人,看到范一农的神色更严肃了,自己也跟着心里一紧,定定地瞪着钱玄,看他要耍什么花样。钱玄既有才华,又是官宦子弟,自有傲气,从小又是别人的视线中心,沈欢毫不怀疑他在此聚会上有大出风头之举。再说了,沈欢年小,又由嵩阳分院院长亲自引进到甲班,他不相信在书院里手眼通天的钱玄会对此不知情。贡试推荐名额揭晓日期不过半年了,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的到来,他会不感到压力与紧张? 正如沈欢所料,钱玄感到压力了。他这些年进甲班辛苦勤奋,为了什么?不就是那个推荐名额么!虽然说他父亲是从五品官员,不过这个五品就是一个砍,迈得过去,就一片通途,迈不过去,一生如此作为了。如今看来,年事已高又无作为的父亲是没有理由迈得过去了!那么,钱家的希望,可就落在他身上。虽然说凭着官人子弟可以获得推官,不过毕竟不是正途,没有多大作为。要想辉煌,还需科举。然而天下才子多如牛毛,他虽自诩才华高超,也实在没有必胜的信心在科举一路上平稳,因此,这个推荐名额,对他来说,也异常重要。 本来,在甲班,能让他感到威胁与压力的,也不过范一农一人而已。对于此人,他是既忌惮又佩服。此君才学,隐隐有高他一筹的趋势,加上此人极能吃苦,在书院里,娱乐节目不多,一心求学,勤学苦练,那劲头真令人羡慕,也获得了不少夫子的赞誉。这是最令他感到压力的人。不过,如今,却突然窜出来个无名小子,虽然已经打听到他家境贫寒,可此人却与院长有着莫大的关系。院长大人可是掌握着那个推荐名额的大权呀! 因此,沈欢也成了他钱玄的潜在竞争对手之一了。威胁程度甚至要超过范一农,毕竟范一农与他做了好几年对手,大家知根知底,偏偏对面那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家伙不显山露水,是否有真才实学,令人不知深浅。 现在正是试探的好时机!钱玄止住了遐思,扯开他那颇有磁性的嗓子道:“各位,正如周兄所说,今日佳节,才子云集,本当把酒赋诗,不过前人佳句已在,我等后人难以超越,不如玩点不一样的吧!”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沈欢把眼眯了起来,有点不知所以,转头看向周季,他也疑惑地看向这边,神情还有点紧张,显来是事出突然。 “钱兄,有什么门道就说吧,何必如此扭捏!”却是从未多言的范一农出声了。 “对,玩什么就直说,一样奉陪!”其他几人都叫喊起来了。 沈欢摇摇头,这帮家伙,周季说了,只是请来做陪衬而已,才华不高,很明显就是后世跑龙套的家伙嘛!好像他们除了叫嚷起哄外,作为还不明显。当然,这些大嘴巴,事后用来宣传才是颇有用途的,不然周季这家伙才不会请他们来白吃白喝呢。 钱玄说道:“我等就玩点新奇的东西吧——对对子可好?由一人出上联,指定另一人对下联,若是对不出,罚酒三杯。可好?” “好!”又是那帮龙套在起哄了。 沈欢与周季面面相觑了。周季走了过来,轻声问道:“欢弟,不赋诗作文了,改做对联,你行不?” 沈欢很想挺胸告诉他男人不能说不行,瞥眼看见神色轻松的范一农,暗道同是寒家子弟,人家胸有成竹,自己万万不能怯敌令人看轻了,于是故作轻松地点头。 “那为兄就放心了!”周季自我安慰一句就走开了。 “玩对联么?”沈欢轻笑一声,想起后世接触到的对联来。对联,又叫对子,或者楹联。对后世来说,算是源远流长的东西。不过对于北宋朝来说,还算个新鲜事物。相传中国第一副对联是那个五代后蜀主孟昶写就的,他在自己寝室门口贴了“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的题词。成为了中国最早的对联,也是第一副春联。 五代到宋朝此时,不过一百多年而已。像那个后主孟昶,他的蜀国还是本朝开国皇帝宋太祖给灭掉的!野史还说宋太祖把他的皇后花蕊夫人给抢了过来!真是一段香艳的野史呢!他的国是挨灭了,不过他的对联在宋代,却得到了发展,隐隐已有成熟的迹象。当然,对于绝对遍地走的后世来说,还有所不如。 沈欢要偷笑了,他当年读大学时,有一个学期就选修过《中国楹联学》,凭着对文史的爱好,颇为精通。考试时除了掌握理论外,还背了无数对联,另外还对过他导师自己出的对子。在寝室也与同学玩过,打遍寝室方圆几米无敌手,号称“对穿肠”,实为当时第一高手是也! 此时钱玄又道:“当然,对对子也不能乱来。就与中秋有关吧,若是对不符题,亦要罚酒!”说完一挥手,对着范一农说了起来,“范兄,你自有大才,不如就由我俩开始,如何?” “无不可!”范一农惜字如金。 这边的沈欢笑着对王旁说道:“王兄,你胸有宝墨,一会还请照顾一下小弟。” 王旁还未回答,王旋抢着鄙夷道:“求人不如求己,你自己不努力,临阵求人有什么用?” 倒是王旁淡淡一笑,说道:“沈兄说笑了。听闻沈兄为嵩阳分院甲班学子,若没有真才实学,以沈兄的年纪,又怎么能进得了此班?若说切磋,还是小弟需要向沈兄求教才是!” “什么!”王旋吃惊地看着年纪只比她大那么一两岁的沈欢,“你是嵩阳分院甲班的?” “怎么,你也听过甲班?”沈欢呵呵笑道。 这次王旋倒是沉默以对,本来弯如月牙儿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圆如天上的明月,熠熠生辉,白皙娇嫩的脸蛋涌现一丝红晕,感觉复杂地看着沈欢。她书香世家,又近在开封,对于开封城里的四大分院,又怎么会不熟悉!听闻这个她之前不甚看的起的家伙竟然是心目中难以跨进的甲班弟子,既佩且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沈欢的眼光,也起了异样的变化。 那边钱玄与范一农战况正热,两人对了几个常联之后,出的题里终于有了点难度。只听钱玄说道:“范兄果然大才,请对这一联:中秋赏月,天月圆,地月缺。” “好!好联!”钱玄的簇拥又喊了起来。 范一农斟酌半晌道:“这有何难,听某下联:游子思乡,他乡苦,本乡甜。” “好,对得好!”范一农也不乏簇拥。 “他乡苦,本乡甜。他乡苦,本乡甜。”沈欢喃喃念了几次,只觉鼻头一算,眼珠也湿润了几分,心里有了感慨,游子呀,可曾想到家里亲人无时无刻的念叨? 钱玄有点无奈,范一农的才华,他只能斗个旗鼓相当而已,瞥头看见呆愣的沈欢,眼珠一转,有了计较,向范一农拱手笑道:“范兄的才华,钱某算是见识了!不过,座中除了范兄外,还有其他有才之人,不如再由钱某请教一番。” “可!”范一农拱手回礼后坐了下去。他早看见钱玄的神情举动,他自己也有心一试新来年轻学子沈欢,碍于情面,不好唐突,如今有人要出头,何乐而不为? 钱玄走近了沈欢跟前,呵呵笑道:“沈兄弟,你刚来书院,我俩还不曾亲近过,趁着这个机会,不如也来切磋一下吧。” 沈欢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出马的时机到了,不由笑道:“钱兄但请指教无妨。” 钱玄一指窗外天空的几朵白云道:“楼高但任云飞过。沈兄弟,该你了,可要与中秋有关。” 沈欢闻言但觉熟悉,转头看见楼下后院的一个小池,明月当空,那旺池水像一块清冷的镜子,发白亮光,瞬时来了记忆,脱口就道:“池小能将月送来。” 王旁顺着沈欢的手势看向那旺清池,吟诵一遍后,觉得意味无穷,不禁拍案道:“妙,妙啊!” 钱玄与范一农俱是心里一惊,看来重视这个对手,是正确的举动了。 范一农也来了兴趣,站起来道:“沈兄弟也请对范某这一联:一夜五更,半夜五更之半。” 这次连钱玄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范一农还有这么一个撒手锏,此联乍看简单,只是说一夜有五更,而半夜是五更的一半。但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联里的伏笔,“五更”两字要出现在后半句字中,而后半句的前后两字又需相同。这个联本来就难了,难又难在开头说过对上来的对子需与中秋有关。 这次沈欢有了准备,笑道:“这又有何难:三秋八月,中秋八月之中。” 范一农闻言一愣,之后笑道:“对子一项,范某是服了!”说完坐了下去,捧起一杯酒呷了一口。 沈欢也开始正视这个看似呆楞的家伙起来,笑着回答,不仅极有风度,就是话也说得极其高明,只说“对子”方面他服了而已,其他倒没有低头,不卑不亢,很有技巧。这样的人,不能不高看呀! “沈兄弟就是有才!”周季适时高喊一声,赢得不少人的附和,他的脸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觉得兄弟出彩与有荣焉因而兴奋得涨红了。 沈欢却是暗笑不已,和他比对联,这不是没事找抽么!此时对子尚不发达,佳句名联颇少,与后世万万不能相比。心里也有点遗憾,自己一肚子的绝对都还没有掏出来呢! 眼珠一转,沈欢突然高声道:“今日登高楼赏月,让沈某想起当年范相公登岳阳楼作文的壮举,文中警句,自今令人心荡不已。” “确实!”虽然不知道沈欢突然转变话题所为何意,不过范一农听到当朝本家先贤大名,依然激动,“范公一生清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我辈一生的人格理想。” 王旁点头道:“范公此人,我父也是赞扬的。” 沈欢装作唏嘘地道:“想到岳阳楼,却让沈某有了一个上联,还请诸位一对。” 众人一愣,明明说好出的对子要与中秋有关,怎么却跑到范仲淹身上去了,离题也太远了吧。不过出于对范仲淹的尊重,加上沈欢刚才表现的对子才华,也不好反对,都表示愿意一听。 沈欢站在窗边,极目远眺,饱含深情地念了起来:“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虽然不知道此时吕洞宾打娘胎出来了没,不过拿来唬人还是足够的。 众人都是大惊。钱玄道:“这就是上联么?也太长了吧?” “正是上联而已,下联还请诸位大才配对。”沈欢不以为然,这帮人真是少见多怪,此联虽也号称古今长联,却不过百字而已,与那几达三百字的古今第一长联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今天他弄出此联,除了要镇住这帮人外,还另有深意。 沈欢笑道:“联是长了点,不过诸位不必现在对出,以后哪位有了下对,还可以找沈某切磋的嘛!来,今晚佳节,我等喝酒。” 众人无奈,又惊又佩地喝起了酒。只有周季一人笑哈哈闭不了嘴,丝毫没有为自家酒水消耗而忧虑。 沈欢跟着喝了一杯酒后,轻声对一边的王旁道:“王兄,刚才那对子可有下联了。小弟知道王兄极有才华,还请指教。” 王旁苦笑道:“沈兄,此联既长,又大有深意,小弟却是对不出来的。” 王旋看着沈欢的笑容,又不爽了,皱了皱小鼻子,哼道:“你不要得意,我们是一时想不出来而已。我们对不出来,不代表别人也不行。等我们回家,问过我们大哥,我大哥才华横逸,他对不出来。再问父亲大人也不迟,我就不信我还有我父亲对不出来的对子!” 沈欢大喜,正中心意矣,脸上却还装着得意的样子:“那就恭候赐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