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 柳暗花明又一灾(一)
“小叶!立刻联系这位捐书者!” 以不愿意耽误半秒的语完自己的要求之后,馆长再次将自己的视线,投到了箱子中的书籍里面。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于是,馆长微微皱眉,微微凝神,然后,马上转回头道: “小叶!怎么回事?开始联系了吗?” 或许是馆长的心态太过于急切,又或许是馆长的经验太过于丰富,总之完了这个要求后,馆长不用花第二秒就可以现叶的反应,并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类型。 这是一个有点奇怪的现象。另外,这个现象,在一定的程度上,使馆长忘记了自己理所当然的不满。 “怎么了?快点给捐书的人打电话呀?……” 馆长第三次说道。 然后,他注意到,就算是自己已经第三次说出了这个要求,但原本早应该马上抓起话筒开始拨号;或者是更进一步称职一点,原本早应该将话筒交给了他的小叶,此时却仍然站在桌子旁边,望着面前摊开的薄子。 这位局长的宝贵侄女,此时就像是瞬间将自己的双脚埋进了地板的最底下一般,她唯一能够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这好几次命令的反应,便是微微地垂头,并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令她揣揣不安似的,使她将那双白嫩嫩的手臂搁在办公桌上,交缠在一起,还不时可笑地纠结扭曲一番。 “怎么啦?小叶叶!有什么问题吗?怎么还不开始打电话?” 就算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局长的侄女。但看到了这种莫名其妙地,明显不称自己心意的行为,馆长就算尽力压抑着自己的不满。尽量使语气温和,但他地话语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包含了那么一丝丝绝对会令人不怎么快活的成分。 不得不叶那颗可爱的小脑袋里面,虽然晶莹剔透,犹如水晶一般浑然天成——几乎没有什么褶皱——但是,在察言观色的方面。*****尤其是在对上司察言观色的方面,她却有着相当敏锐的直觉。 此时,这份直觉帮助她瞬间察觉到了馆长的不满,双手紧紧地互握了一下之后叶只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馆长,我没法打电话呀。” “没法打电话?怎么?” 透过最后两个字地语气,馆长充分肯定了小叶这句回话的荒谬程度。 于是,他将手中的书本。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原来的位置,然后,便朝办公桌的方向走了过去,道:“什么叫没法打电话?” “因为这个人……他并没有留下电话号码呀。” 关系到“更上一层楼”,馆长地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他没有留下电话号码?他没有留下电话号码!你现在才现吗?你怎么不提醒他呢!” “我提醒他了呀!在他还没有开始填的时候。我就提醒了好几遍了!” 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提醒了好几遍…… 馆长开始有了一点头疼的感觉:“那填完之后呢?填完之后,你就没有看一看吗?那么大地一处空栏。你为什么不问一下呢?” “我问了!我问了好几次,但是。他好象不怎么愿意填 小叶这样回答道,同时,她还将自己的声音稍微抬高了一些。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正在说谎,而认为自己仅仅是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选择了一种比较方便,比较有效的辩解方式。 “不愿意填?” 不得不叶的方法产生了效果。 起码,暂时产生了效果。 馆长眉头皱起的程度,又增加了一些,但其中包含的情绪,却大部分变成了疑惑地成分:“为什么不愿意填呢?” “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我来看看” 说完,馆长走到了办公桌地旁边。 咦! “宋体?怎么会有人写这种字……不过……啧啧啧……” 仅仅是一瞬间,馆长便仿佛忘记了自己原来的目地。同时,他那悠闲沉稳的步伐,也在看到了登记薄地第一眼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被人拿着鞭子在背后抽了一记似的,仅仅一两米的距离内,馆长也急促地迈动着双腿,使自己简直在一晃之间,就抢到了小叶的身旁,并无意识地将小叶从原来的位置上,挤开了十几厘米。 接着,这位平常无比注重自己领导姿态的馆长,又瞬间以一种几近于抢的姿态,将登记薄从办公桌的中央,扯到了接近自己面前,但在办公桌上,却已经处于边缘的部位。随后,在一秒不到的时间内,馆长又将登记薄捧了起来,凑在眼前,以看得更加清楚。 “啧啧啧……” 随后的时间内,馆长都是这样,这样一边摇头,一边从嘴巴里出“啧啧”的声音,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到了桌子上,开始顺着眼中看到的字迹,临摹涂写。 他的姿态,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入迷认真,如果毛文雄看到了接待室中的这一幕,那他肯定会立刻将这名图书馆的馆长列为知己;也肯定就会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没有达到临摹学习吴小雨字迹的水平。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当馆长就算闭上了眼睛,也能够将登记薄上这一行短短的文字,在脑海中想象出来的时候,他的嘴巴里,也开始念念有辞: “横平竖直,横细竖粗。起落笔有棱有角,字形方正,笔画硬挺……” 到了这个时候。馆长一边念,一边对照着登记薄上的文字,一边在自己地脑海里面,印证着初习书法时,老师讲述的各种字体特点。 作为一种印刷字体,一种工匠的雕刻手艺,馆长以前并没有下什么功夫。*****心中也对它颇不以为然。直到此刻,看到了眼前这份笔法高,每个字所占地空间,几乎完全一模一样;而每个字的间距,也仿佛完全相同的手写字体时。馆长才感觉到了,作为最适合阅读的字体,当宋体不是出现于显示屏幕,不是出现于油墨印刷。而是真正以书法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时候,竟也会有着如此方正端庄的美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馆长地耳朵旁边,忽然听到了小叶的声音:“馆长……馆长……” “别吵!” 馆长头都没回,随口应了一句。然后,足足过了一分多钟之后,他才重新抬起头来。望着站在一旁略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叶。道:“怎么了?…没电话号码,那就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对了。这些书目还没有开始记录吧?你现在赶紧去叫小王何过来。把这件事情做一下。” 又一个半分钟后。 当馆长轻轻闭目,稍稍休息眼睛的时候,忽然间,他瞟见小叶仍站在旁边一动不动,脸色似乎有些红,于是,馆长略有些奇怪地再次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快点去呀,也免得晚上加班时间太长……” “可是……” “唉……”看到小叶这种吞吞吐吐地模样,馆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将登记薄放下,道:“说吧,又怎么了?” “可是……这份书目,已经登记完成了呀。” “什么!这可是……” 馆长停顿下来,先抬头看了看占据着接待室大部分空间的箱子,才接着说道:“……这可是十几只大箱子,你怎么做到的?给我看看!” 见到了馆长的这种反应叶瞬间将自己地双手往后挪动了一下,或者更确切地往办公桌右侧,某个薄子的方向挡了一下。她这样做,仅仅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因为这种徒劳的举动,明显不能达到她的目的。 也就是不能阻止馆长将自己的视线,投到了另外一个登记薄地上面。 等不及小叶将登记薄拿过来,馆长上身长探,已飞快地将薄子抄到了手并迫不及待地翻到了最新登记地位置。“咦!这怎么也是宋体?怎么也是他写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地时候,馆长冷着脸,望着小叶,声音也已经出现了接近于严厉的语气。 小叶可以肯定,自己地脑袋,绝对少有现在这种高运转的情形。 于是,在常的压力下,她又一次飞快地想起了某种比较方便的,也比较有效的方法:是这样的……馆长,由于箱子里面有许多国外的书籍,它们的文字非常复杂,非常难写……所以……所以……所以大约是看到我比较吃力,那位捐书的先生,就主动过来,帮忙写了一下。” “这里可是整整…三……十七,十八,十九页,整整十九页!” 馆长飞快地翻了翻登记薄,道:“这么多书,这么多个字,他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写的吗?我早上过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看到他?” 小叶的声音,情不自禁地降低了一些:“……他没用那么久……” “没用那么久是多久?上午开始的吗?” 幸好接待室中没什么噪音,馆长才听到了小叶再次降低声音的回答,:“……也……也不是那个时候……” “那就是中午过来的?写了四五个小时?可是,写出这么好的字……”馆长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又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到了办公桌上,临摹了几下,道:“这么好的字……怎么可能只要四五个小时。” “不是四五个小时……”小叶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有只老鼠正在挤来挤去。使她充满了眩晕的感觉,甚至话都无法说清:“他用了……三… “三个小时!只用了三个小时!……真的么?” 说完,馆长用充满了怀疑地目光。紧紧地盯住了小叶,于是,在这种目光下叶只得将真相实实在在地说了出来:“他用了三十几分钟。” “三十几分钟……三……三十几… 很难找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馆长此刻的心情。 不过,任何人都只要看到了他地脸上,正争先恐后浮现出来的。或微笑、或怀疑、或恼怒、或讽刺、或震惊的等等表情,就可以知道他的内心之到底已经纷乱到了何种程度。 “真的呀,真的是……三……三十几分钟。” 大约是一年之也难得有这么一次感受到冤枉的机会。小叶地表情,前所未有地充满委屈无助。 这种表情,帮助馆长冷静了下来。 “三十几分钟。” 在办公室中来回渡了几步,将这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后。馆长不再思考这条讯息的真假,而是作出了另外一个决定。 “小叶,来来,过来一下……”馆长道:“……我们再确定一下,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这样的:先,这位叫吴小雨的先生,留下了价值上百万地书籍……” “是的。” “然后。这位吴先生表示。他不愿意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是的。”幸好他没有留下叶微微地点点头。偷偷地捏了捏拳头,感觉掌心湿润一片。 “然后……”馆长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微微思虑,道:“然后,这位吴先生见你不怎么擅长写国外地文字,就主动帮忙填写了捐献书籍的登记薄?” “是的。”反正没有电话号码,死无对证叶无所畏惧地第三次点了点头。 “那好!”馆长双手合击,出了响亮的一声,然后,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小叶的肩头,道:“小叶,等下你就不用帮忙搬书了……” “啊,谢谢馆长!”小叶喜形于色。 “恩,不客气……”馆长抬起一只手,止住小叶的道谢,微笑着说道:“你不用搬书,你去做另外一件小事情……” 小叶脸上欢喜的表情,稍稍凝固了几分:“什么事情?” 馆长轻描淡写地说道:“很简单,去找到这位吴小雨先生,把他请到我地办公室来。” 小叶立刻深吸一口气,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 “怎么了?”馆长道:“有什么困难吗?” “可是……”小叶赶紧恢复了轻柔地语气,强笑道:“可是,我不认识他呀,这里也没有电话号码,怎么去找他呢?” “哦,这个我忘了说……”馆长拍了拍额头,道:“刚才我出去的时候,看到了那辆车子上,涂着振华书店地名字。这样吧,你去那里问问,然后肯定就什么都可以知道了。” “可是……”小叶不可能不踌躇,不可能不吞吐地说道:“可是我怕做不好呀。” “怎么会?”馆长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气说道:“这位吴小雨先生,捐出价值这么高地书籍,却并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直接联系我,甚至不愿意留下电话号码。这可以很明显看出,他应该是现在这种社会极罕见的,不计名利的人物。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却愿意花上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辛辛苦苦地,用这么工整的字体,帮你完成份内的工作。可见,他一定觉得,帮助你,是一件比较……。” 稍稍地停顿之后,馆长措辞道:“……比较值得的事情……” 说完这几个字,馆长飞快地接着说道:“好了,就这么定了。不用再多你赶紧去吧。另外……我这里给你交个底,你转正——成为正式工作人员的事情,其实也不用完全像你伯伯说得那样再等上半年。这样说吧,我现在交代你的事情,只要你办好了,我马上就帮你……想办法!甚至,只要你今天做好了这件事,明天,我就拼了这张老脸,帮你到处说一说!” 转正! 如果是在其他的时间,其他的地点,其他的情形下,听到了这两个字叶虽然会尽力保持住满脸的严肃矜持,但她的内心深处,绝对会充满了极度的兴奋,极度的欢欣雀跃。 可是,当这两个字出现于现在,当馆长的口气将“转正”这两个字,和莫名其妙——起码她看起来莫名其妙——交给她的任务,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叶只觉得这两个字不出的刺耳,也说不出的令人难受。 看着小叶一步一磨蹭地走往接待室的门口,馆长又一次放下了正在欣赏的登记薄,道:“快点呀,快点去把吴先生找来,也好早点帮你解决你一直关心的工作岗位……” 不得不当“更上一层楼”就在眼前的时候,馆长不可避免地心情激荡,于是,他说话的口吻也不可避免多了些急功近利的色彩。 听到这句话叶花费了极大努力,才使自己的表情,仍艰难地维持于“哭丧”的程度,不再继续恶化。她并没有注意到馆长的口吻,只注意到了这句话中残酷的意味: 找来吴先生……帮我解决工作岗位…… 一瞬间叶莫名其妙地想到,若是还能够再次回到小时候的考场,那么,自己肯定能够非常深刻地写出“左右为难”这个成语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