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历史小说 - 南宋日记在线阅读 - 第十三章 雪夜访友

第十三章 雪夜访友

    傍晚时分,雪还在梭梭地下个不停,那昏迷过去的静能醒来,跑到虚相膝下告状。

    “师父,你怎么能这般将就那小子,那小子枉读圣贤之书,实在是个品行无端的赖汉懒人啊。”

    “阿弥陀佛,静能啊静能,诸佛从本来,常处於三毒,长养於白法,而成於世尊。三毒者:贪嗔痴也。言大乘最上乘者,皆是菩萨所行之处,无所不乘,亦无所乘,终日乘未尝乘,此为佛乘。无乘为佛乘也。若人知六根不实,五蕴假名,遍体求之,必无定处,当知此人解佛语你犯了贪嗔痴,却不知道么”

    “师父,可那小子实在可恶,师兄弟们说他赖在寺中不走,却不是事实么”

    “阿弥陀佛,你这肤浅顽儿,佛法大意你懂多少事实无常,你又看得穿、看得透多少为师曾说,凡事要懂得去伪存真、剖析本质哎,为师便点破了你吧,那刘涣长期呆在寺庙之中,其实却是为师的安排,此子熟读经书,学贯古今,博闻强记,是不可多得的儒学翘楚,为师留他于寺中,是为了与他坐而论道,畅谈儒与佛的大道之理,以此交流进步,博采众长,早日成佛。却不曾想,为师的苦心经营,都被你和一众师兄弟给毁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额弟子额阿弥陀佛,师父,你也不告诉师兄弟们,如此一来,我等岂不是真的罪孽深重了么”

    “哎静能,那一干弟子对人家刘涣说三道四也就罢了,你是为师膝前的子弟,怎地也这般糊涂,你让为师好生失望也罢也罢,缘起缘灭,既成事实,你也无需自责。以后,可得紧守佛心,既看不透世事真谛,便不要信口胡说。这是为师的教诲,你且去传教给其他师兄弟吧”

    “是,弟子谨遵法旨。”

    却说刘涣早有计划,其势要出走,可又能去到哪里呢天降大雪不说,关键是他对这江西一无所知,更是没有摸清鹅湖村周遭的一切情况。最为要命的是,他而今还是个“野人”,连基本的“户口问题”都没有解决,不论去了哪里,总是不方便。

    按理而言,宋室南渡,必有着许多从北面跟随而来的人,但绍兴过后,大都安定了起来,他刘涣就是想要浑水摸鱼,也是无法。

    南宋时代,一直要求“一乡当有一乡之籍,一县当有一县之籍,一州当有一州之籍”。可见户籍制度有其严谨的要求。

    南宋的户籍制度,和唐朝时期大为不同,虽有改动,但大多基于北宋时期的体制。一般百姓按户籍而论,分为“坊郭户”与“乡村户”,所谓坊郭户,就是指包括居住在州﹑府﹑县城和镇市的人户﹐以及部分居住在州﹑县近郊新的居民区。又依据有无房产﹐将坊郭户分成主户和客户;依据财产或房产的多少﹐将坊郭户分成十等。坊郭上户中有地主﹑商人﹑地主兼商人﹑富有的房产主等﹐坊郭下户中有小商小贩﹑手工业者﹑贫苦秀才等。按宋朝法律规定﹐坊郭户须承担劳役﹐缴纳屋税﹑地税等赋税。由于统治中心设在城市﹐官府对坊郭户的临时摊派“科配”﹐也往往比乡村户为多。

    由此而得,其余的居民则为乡村户。

    但总体而言,宋代户籍制度对百姓的人身束缚相对以往是比较弱的。没有田产的客户则更不会被束缚在土地上,按宋代法律,客户退佃离开时,地主不得阻挠。

    宋代城市中的流动人口更多,这一时期城市是开放的,商人、佣工、流民任何人都可以流入,如建康府曾为“留都之地,四方失所流徙之民,往往多聚于此,皆无作业”。

    同时又具有开放性,人们移居到一个地方生活一年以上,便可获得当地户籍,京城也不例外。北宋曾布曾说过:“古者乡田同井,人皆安土重迁近世之民,轻去乡土,转徙四方,固不为患,而居作一年,即听附籍,比于古亦轻矣。”

    于此,那鹅湖村的张老头则属于“乡村户”无疑,刘涣现在有两个想法,一是依靠张老头这个落榜多年的穷儒,二是在江西一直鬼混,等一年过后,便也有了户口。但是后者却来得慢,要走的程序更是冗繁,他而今毫无名气,人生地不熟,等混到一年以后,又不晓得是个什么样子了。

    刘涣打定主意,暗想在而今相对安逸的政治环境下,要解决一个户口问题,绝非难事,所以他从鹅湖寺出来,便一路走向鹅湖村。

    天色暗淡得很,他记着张老头以前交代的路,踏雪寻访,不多时,果然见得一处篱笆围成的院子,看似破败,但在白茫茫的环境中显得中规中矩,森严肃穆,正是古代最为常见的四合院子。

    虽说如此,可也易推断出这张老头家在鹅湖村中,也算是大户人家了,不晓得他有没有自己的土地,亦或者是长期租了哪个官员地主的土地。

    刘涣站在篱笆外,敲了敲用竹子做成的简易院门,可没人应他。

    他断然不敢推门而入,因为那张老头可是自诩“读圣贤之书的人”,少了礼数,必定引起他的不满。刘涣加大敲击的力量,仍然没有人出门来,倒是引起了一阵鹅叫声。

    那鹅叫声一阵嘈杂,把冬日的宁静打破了。

    刘涣回忆起前世儿时,在老家,奶奶也曾养过一群鹅,鹅小的时候长得可爱,大了却会用嘴巴夹人。夜里的时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它们便会嘎嘎嘎地叫。

    老辈人曾对刘涣说起,这鹅虽是两只脚走路的家禽,但警惕性堪比看家狗,但凡微末动静,它们都能听到,并一阵叫唤。和狗不同的是,鹅听见异响叫唤却不一定是提醒主人,而看家狗不同,狗一旦叫唤,就一定是警觉性的提醒,而且还会发出强烈的警告和攻击。

    想到此处,刘涣敲击得更加用力,果不其然,那鹅叫声越发地躁动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嘈杂的鹅叫声惊动了张老头,他杵着一根枯竹棒,出来房门,往院墙一看,却见是个瘦弱的小儿,那身影在风雪之中有些孤单,天色昏暗,他眼神不好,一时间分辨不出具体的容貌来。

    刘涣见他出来,朗声道:“老前辈,小子刘涣前来叨扰,还望海涵。”

    张老头一听刘涣二字,心中一阵激动,暗道这孩子总算信守承诺,来寻自己了。他紧了紧衣服,走到篱笆门外,亲自打开了院门,微笑着道:“好孩子,你来多久了,却是老汉不好,害你久等了,快快请进”说完做了一个请的礼势。

    刘涣心中知晓,这越是讲究伦理道德的人,做起事情来越是磨磨唧唧,读这“圣贤书”,真是害苦了好多人。

    刘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跟着张老头进屋子。

    到得正堂,张老头取来一个火盆,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茶碗来,进来里屋烧水。

    刘涣细细打量着张老头的居所,也不见其余的人,他心中好奇,难道这张老头是个孤寡老人么。

    最值得他留意的是,那张老头拿出来的茶碗甚是漂亮,正是上好的陶瓷。他心中一惊,暗道自己真是笨,那出了名的“景德镇”不正是在江西么

    张老头取了开水,泡上茶叶,递给刘涣,刘涣巍巍颤颤接过,放于旁边机上。恭敬道:“这般晚了,还来打搅前辈,本是不该,可小子承诺过前辈要来的,再者前辈救命之恩,小子又是非来不可,只是前些时日小子身体有恙,故而来的迟了,这厢给前辈赔礼了”

    张老头赶紧扶起他,心中一阵温暖,借着昏暗的烛光细细打量刘涣,越看心中越是欢喜,等刘涣说完客套之言。他轻轻动了动火盆,又加上些许木炭。

    “好孩子,那日在鹅湖寺中,你已然谢过老汉,些许小事便不要再斤斤计较了,休说什么赔礼的怪话,否则老汉可不高兴了哎,好孩子,你有所不知,老汉这些年来,形影茕茕,孤单乏味极了,而今腊八将至,正愁没人做伴呢,你来得正好啊。”

    “既如此,小子便也不再矫情了。只是按前辈而言,小子听得心中酸楚,难道前辈这诺大的院子,就没半个人陪伴么”

    “孩子,实不相瞒,我膝下曾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和二儿子年少从军,一生南征北战,皇上北伐之时,曾随张俊将军出征,可惜却没有再回来;小儿子叛逆冲动,不听我这老头教诲,带着家眷去了临安,已有两年之久了;唯一一个女儿,早已嫁到了江南西路兴隆俯吉州的庐陵县,她那本家淡薄人情世故,家教刻薄严谨,已然许久不曾来看我这糟老头了”

    “哦,是小子不好,害得前辈想起了伤心之事。”

    “无妨无妨,我这点事情,十里八村都是知晓的,也不是什么辛秘,你不必介怀。好孩子,你此番前来,除去探望老汉以外,可还有别的什么指教”

    “前辈严重了,小子哪敢又什么指教,只是身无长物,来时曾写了一副岳武穆的满江红,些许心意,赠予前辈,还请笑纳。”刘涣说完将白天准备好的字拿出来,递给了张老头。

    张老头推迟一番,欣然接受了。又打开了细细品味,当即觉得心满意足。

    “孩子,你曾说那庄稼助收的法门何时传给村里的汉子呢小老儿已然将这一消息散播了出去,可”

    “前辈勿忧,而今寒冬时节,距离来年开春尚早,我既然说过,就一定会做到的,只是只是小子有一要紧事相求。”

    “你这娃,说什么求不求的话,不必对我这老汉客套,有何事,便一一道来,老汉定尽全力”

    “前辈不知,小子而今飘零南方,却没个户籍,实在多有不便,所以”

    “哦,这倒是个问题,只是孩子啊,融老头问一句,你在这饶州之地打算呆多久呢,如果你心中打算呆不久,那户籍一事就不必办理了。但如果常住,便是非办不可的。”

    “前辈,我实话实说,我而今也是孤苦无依,唯一的叔父也离我而去,赴了阴间。若不是被前辈所救,被鹅湖寺的虚相大师所收留,哪里还活得到今天。这些时日我翻来想去,觉得应当心怀感恩,感恩前辈,感恩虚相大师,感恩我那不通教化的师父,感恩上饶县这块土地还记得晚生所说过的兴建书院一事么,那便是晚生的由衷之言。晚生要把所有有用的东西全部传给这片土地,这片救了我、收留了我的土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往,心向往之前辈,晚生是打算在这地方常住的。”

    “好好好,你年纪轻轻,便懂得感恩图报,可贵的是你志趣高洁,要知道,这兴建书院,传道授业,那可是无上的伟业啊单单就这一点,你那户籍的问题,包在小老儿身上了。”

    “前辈大恩,无以回报,请受小子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好孩子快快请起对了,你可曾用过晚餐”

    “害得前辈挂念,小子已然用过还有一事,恳请前辈应允”

    “但说无妨”

    “前辈,你这院子空房尚多,小子想向你租赁一间厢房来用,等那书院建好以后,小子马上搬走”

    “打住打住再说一句租赁的话,休怪老汉无情了你看得上哪一间,搬过来住就是了,愿住多久住多久,能和你这般贤才同住一院,那是小老儿的荣幸”

    “额既然前辈不允许说租赁一事,那权当是小子借用。哎,前辈之恩,真是无以回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今生此时,但凡有小子一口吃的,必然不会忘记前辈”

    “我好孩子还孩子我张老头何德何能”

    “若是若是若是前辈不嫌弃,以后小子便以爷爷称呼你吧”

    “你说说”

    “爷爷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今有爷爷救我,留我,从今而后,你便是小子的亲人爷爷,小子给你磕头了”他说到动情之处,也不管泪流满面的张老头,跪地便拜

    “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才被张老头扶起。

    张老头擦去泪水,道:“好孩子,好孙儿,你既磕头拜我,爷爷便也欣然接受了。有些话也要告知于你,我本姓张,名连丰、草字明武,只因屡试不中,落魄苟安,乡里村里,都是庄稼人物,从不提及我的姓名和草字,一般只以长辈相称,那外界之人,也以张老汉称呼,时间一长,我倒也习惯了爷爷身无长物,幸好还识得两个字,和乡里理正也熟套,平常间负责这鹅湖村的一些俗事,算不得官职,但大家都卖我这老头三分面子”张老头一口气说了许多,就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给刘涣一般,又或许是过于激动。

    刘涣安静地听着他叨叨絮絮,从姓氏名字说到人际关系,又说到房产田产,说到柴米油盐

    他一时间觉得张老头老了许多,倒像个小孩子一般,无休无止地说着一些数也数不清的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