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赵烈文会曾国藩
从安庆沿着长江而下,曾国藩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当他抵达池州时,天京之战的详细信息,被他获知了。 曾国荃、彭玉麟、杨岳斌和赵烈文四人皆陷在天京之中,这四人于他和湘军皆极其重要。 曾国荃是他的弟弟,他曾家五兄弟,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和曾国葆,以及他曾国藩,其中曾国华和曾国葆皆在和太平军征战之时死去,而曾国潢则在家中cao持家族事务,只有曾国荃跟着他。 所以曾国藩对曾国荃十分重视,几乎当他是自己的接班人,正是因为如此曾国荃杀戮严重,他却一直力保他,现在生死不知,让曾国藩极其焦虑。 而彭玉麟和杨岳斌皆是他手下悍将,视之为左膀右臂,水师皆由这两人掌控,现在失陷在天京中,湘军水师定然会大受打击。 而赵烈文则是他首席军师,智谋超群,湘军大小事务,很多事情大多都经他之手,现在自然全部压在自身头上。 想到自己连失四位重要帮手,而且天京之战中湘军惨败,几乎全军覆没,可谓精锐尽失,这让曾国藩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颓丧。 当曾国藩抵达铜陵之时,赵烈文投降太平军的消息被他证实,当时他感到头昏眼花,几乎站不稳。 曾国藩怎么都没有想到赵烈文会背叛朝廷,背叛湘军,背叛名教,背叛他! 他和赵烈文两人,亦师亦友,这么多年来互相扶持,让湘军壮大起来,为了剿灭太平军,恢复名教盛况,使得天下太平,可谓殚精竭虑。 可是此时,赵烈文竟然离他而去,成为了他的敌人! 为什么?! 曾国藩怎么都想不明原因,难道赵烈文觉得天下应该归太平军?至于赵烈文贪生怕死,他根本就不相信。 赵烈文归降太平军一事,让曾国藩大受打击,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一向和善的他,在心情烦躁之下,竟然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而当曾国藩到达无为州之时,太平军对江浦的鲍超部发动攻击的消息,传到曾国藩处。 曾国藩当时整个人恍然醒悟,心情恢复了平静,自建立湘军以来,他什么大风大浪没有遇过,再危险的经历,生死一瞬的关头,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不会例外,他整个变得沉静起来,之前的颓势丝毫不见。 他命令大军急速行进,前往江浦支援鲍超部,他对鲍超有信心,就算兵力不足,但据城而守,应该能支撑一断时日的。 可当曾国藩乘风破浪抵达芜湖之时,江浦陷落,鲍超部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了他这里。 他当时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接就昏厥了过去,当他转醒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曾国藩自此整个人变得憔悴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 鲍超部是他的希望所在,天京之战中湘军精锐已经耗尽,只有鲍超部尚能支撑大局,加上自己带领的部曲,尚有可能挽回局势,重振湘军。 可是鲍超部败了,而且是全军覆没,依靠自己手下这些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是太平军的对手。 就算联合都兴阿部,冯子材部,和淮军战胜了太平军,湘军自此也将一蹶不振,再也不可能恢复昔日盛况了。 湘军是他半生的心血,现在落到这个田地,曾国藩心中的悲伤,可想而知了。 不过,曾国藩能在屡屡受挫后重振,让原本弱小之极的湘军,壮大成东南地区,乃至整个中华最强大的军队,自然是非凡之人了。 他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就算湘军不可能恢复以往,但也绝对不能让它销声匿迹于世间,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湘军勇士。 曾国藩慷慨激扬,不断的鼓励手下的将士振作起来,让这支哀军士气振奋,皆抱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心情出征。 两万多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向东杀去,很快就抵达和州,鲍超部原来的驻地。 在这里,一条条消息传给了曾国藩。 都兴阿部退走,冯子材部败亡,李鸿章的淮军准备东进的消息,这些都在曾国藩预料之中。 都兴阿的德行他太清楚了,根本不可能和太平军死战,而冯子材部太弱,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被灭掉也是必然,至于李鸿章他也十分了解,野心十足,湘军已经开始没落,他定然会乘机而起。 不过另外一些消息,却让曾国藩几乎承受不住。 彭玉麟和杨岳斌都投降了太平军! 杨岳斌就算了,一个“聪明人”为了活命,投降太平军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曾国藩对于自己一直重点栽培的对象,背叛自己感到伤感。 但是彭玉麟的投降,对于曾国藩而言则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比起赵烈文投降更加厉害。 彭玉麟他更加了解,实力就不用说了,彪炳的战绩让人惊叹,而且为人也正直,是一个真正有理想有抱负之人。 这么一个人竟然投降太平军,这是曾国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难道太平军这么好,竟然让彭玉麟认为朝廷都比不上? 到了这个时候,曾国藩已经无法,准确来说是不愿意思考了,因为再思考下去,就是对朝廷,对名教的怀疑,这是他心底里不愿意触碰的区域。 所以他选择性的忘却,整个人都沉浸在讨伐太平军的战事当中,想着着如何配合淮军剿灭太平军,根本不愿意停下来思考。 不过,很多事情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那些事情他不愿意响想起,偏偏有人要让他想起来。 当他在中军大帐中思索着战事的时候,一名护卫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耳语起来。 曾国藩神色剧变,霍然站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沉吟了很久,最后狠狠的点了点头。 那名侍卫离开后,曾国藩在军帐中不断的来回踱步,直到不久之后,一个人被引领了进来,他才停留下来。 这是一个儒生,曾国藩十分熟悉的儒生,因为那是他曾经的首席军师,赵烈文! 赵烈文和曾国藩对视起来,很久很久都没有言语,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坐吧。”曾国藩道。 赵烈文道:“多谢涤公,然后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曾国藩也坐了下来,问道:“为什么要过来?” “你说呢?”赵烈文笑道。 曾国藩没有笑,神色很严肃道:“你想劝降我?” “那你愿不愿意归顺天国呢?”赵烈文问道。 “归顺天国?”曾国藩仿佛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一般,狂笑起来:“哈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赵烈文等到曾国藩的笑声止住才道。 “难道不好笑吗?竟然从你赵烈文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语。”曾国藩道。 赵烈文道:“可惜你知道我并不是说笑的。” “所以我想杀了你!”曾国藩神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狠狠地盯着赵烈文道。 赵烈文夷然不惧,道:“你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曾国藩道。 “因为我不是来送死的。”赵烈文道。 “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曾国藩怒道。 “涤公!不要再说这么没用的负气话了,以前英明果决的涤公到哪里去了!”赵烈文突然咆哮起来。 曾国藩整个人怔住,然后颓然的靠在椅背上,道:“说吧!我真想知道你如何说服我?” “沅甫现在囚于天京。”赵烈文道。 “他既然选择征战沙场,就随时准备为国捐躯。你不会以为用这样的小人行径,就能让我屈服吧?!”曾国藩道。 “湘军两次惨败,已经无法重振,就算联合淮军作战,最后也是徒为他人做嫁衣裳。”赵烈文道。 曾国藩嗤笑:“为万民请命,何必分湘军、淮军,我本无权欲,就算将我之地位拱手让于人,又有何妨?” “太平军新天王乃至仁之君,万民敬仰,天下归心,所统领之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湘、淮二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赵烈文道。 “不过是你信口雌黄而已,我就从未听闻过。”曾国藩道。 “但是彭学琴、杨厚斋皆甘心归附了,难道彭学琴的为人,你都信不过?”赵烈文道。 曾国藩道:“蛊惑人心而已,发匪想来擅长于此,彭学琴被蒙蔽也不足为奇。” 赵烈文皱眉。 曾国藩冷然。 良久,赵烈文道:“那曾温甫和曾事恒的死呢?” 曾温甫,即曾国华,温甫是他的字;曾事恒则是曾国葆,事恒是他的字。 “住口!你当年发过毒誓,绝不再提这些的!”曾国藩爆喝道。 “为了天下苍生,区区毒誓有何惧哉,就算肠穿肚烂,五雷轰顶,永不超生,我也要说!当年在三河镇交战之前,都兴阿早已经探知太平军部署,却偏偏不去相救,让温甫被活活围攻致死,那是谁下的命令!当年事恒病重,要求回家修养,是谁密令他继续镇守雨花台,致使他死于非命!那是清廷!是清廷啊!你忍受它这么久,难道还不够吗?你难道想为这样的朝廷连沅甫都牺牲?你这样根本就不值得,不值得啊!”赵烈文疯狂的嘶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