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 农村小老头说,兄弟们的讲述都很精彩,大气,富有哲理。我的讲述定是比不了,会更卑微更琐碎,因为我所要讲的还是农民,尽管我自信我们的村民并不逊于某些城市居民,但终究还是农民,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要说农民。 要说农民,也不是三两句话能够说清的,还是按我的思路说吧,我的思路或许有些乱,但毕竟也是一个思路。 话得从一个事件说起,对,那绝对能够称得上一个事件。——刚出去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村里居然多了座庙宇,而且香火极盛。 顺便交待一下,其时我们村早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村庄,由于村庄兼并,人口已达上万,尤其值得提出来的,村集体除了几大公司之外,经济上的职能早已被十大专业合作社所取代,村党委和村委会则只负责计划生育、精神文明建设和一些公共服务的方面。 对于这样的模式,有不少人曾担心大权旁落,事实上,却是这些人“大权旁落”的心理在作怪,权不仅没有旁落,村党委和村委会的作用反而日渐突出,因为合作社最不可缺少的便是龙头,而且必须要有一个主心骨,村党委和村委会恰恰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或许这正是我苦苦追求最想看到的局面,从个人的角度讲,无疑会有更大的压力。再度出山后,我外出更勤了。 关于外出,曾有不少人误解过“游山玩水”,不错,肯定会有“游山玩水”,中国的现实或许就这样,似乎没有“游山玩水”就办不成事儿,而我的目标则是要办事,至少要有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就象我的威信是在主张不断被实践证明正确中逐步树立起来一样,村里人逐步习惯了我的外出,或许在缓慢中不得不接受了必须要接受的现实,他们甚至会希望我多外出一些,因为我总会带回一些令人兴奋的消息。“书记跑得有多快,村庄发展就会有多快”,虽然多了些溢美之辞,但至少也反映了村里人的心态。 “游山玩水”无疑是重要的,即使抛开了其他的意义,单是增进了彼此之间的信任理解就是市场经济的一种不错的形式,尽管这种形式或许有些笨拙,但现实中“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毕竟少有。 外出很累,所以打心眼儿里我不希望外出。之所以会外出更勤了,原以为自己变得更加谨慎了,事实上也是变得更加谨慎了——原来在网上即可完成的交易,现在却必须要出去一趟,我分明变得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想起来,其实是自己的虚荣心在作怪,我不想有任何的差错,或许人在达到某种荣誉之后都会追求完美,追求完美就会让自己缩手缩脚,因为任何的差错都会让自己的形象受损。 这次外出,参加的便是合作社的培训班——国家为此出台了法律,有了法律无疑会轻易地就让自己受质疑的做法得到承认,而且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不能不让人高兴,我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所包围着。 兴奋很快就被村里突然出现的庙宇所击碎,我象是重又掉到了地上。 前面的讲述中曾提及村里赌博和迷信盛行的事儿,我自信自己对农民是了解的——直率、狡黠又顽固的一群,必须要勇于且善于斗争,如是说当然是指思想上的,本质上,农民是伟大的,完全可以说,如果没有农民自愿放弃了惜之如命的土地就不会有我们村的今天。 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国家对耕地的保护政策一贯是严厉的,而我们的多数项目都占用了耕地,而且占用的耕地都是以集体的名义出租的,作为耕地真正主人的农民却没能得到丝毫的补偿,从这个角度讲,农民才是真正无私并因无私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 当然,这里面要有斗争,尽管当时的土地政策还远没有今天这样严厉。不过,跟农民的斗争不能象对敌人那样——只要他们认准了你,斗争其实是容易的,你说咋办就咋办。所以,跟他们斗争我只会感到兴奋与富有成就感。 ——斗争对个人或许是至关重要的,难怪老人家要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在这里,我必须再补充一点儿:与己斗,其乐无穷。也就是说,人绝不可以停止斗争,或许是解决浮躁的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即使没有了斗争对象,也必须给自己设置几个假想的对象,否则,人就会懈怠。 这或许也是我再度出山的真正原因。恰如前面讲述所提及的那样,由于村里加大了对文化的投入,村庄风气确已明显好转。原以为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却不料……这无疑是对我的挑战。 但我破例没有动怒,尽管我曾经是个易动怒的人。 至于动怒,是必须要有资本的,没有资本的动怒不叫动怒,而只能叫做犯浑。 ——有谁见到过下属经常冲上级发火呢?并非他就没有怒气,只不过必须自制罢了,方式唯有心里千遍万遍地骂娘,骂就骂吧,反正别人不知道,不知道的事儿跟没有一样。当他终于熬成了上级,就可以公开骂娘了,而他却常常被恭顺的假象所迷惑,岂不知人家心里也在骂,而且用倍数在骂,只不过他权当跟没有一样罢了。 我跟村民之间当然不是这种简单的上下级关系,这是我从我的前辈刘老蔫儿那里总结得来的,绝不可以骂。 或许由于合作社的事儿让我的心情奇好,那一刻,我突然涌上了“愤怒决不是战斗”这样的话,直认为愤怒无济于事必须要制怒,事实上,愤怒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我这样劝着自己,却不得不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