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 乡丁说,虽说人对于时髦的理解会有所不同,但真正时髦的必定顺应潮流。 问题就出在必须靠人的智慧把握的潮流上,因为潮流有真假之分,而且由于真潮流到底少了些虚幻,有的时候反不如假潮流因为轰轰烈烈更加充满了诱惑。 抵制诱惑,除了克制力,还有智慧,而且必须更多的付出。人是现实的,现实的人总在不停地计算着收获与付出的差距,所以就难去追求真潮流,追求真潮流的人肯定是英雄,而我不是,因为我的骨子里存着以成败论英雄的痼习。 以成败论英雄之所以成为痼习,皆因人经不得失败,经不得失败则又源于无法抵制成功的诱惑。 其实,也怨不得人,因为人被重重地包围着,所以虽然有勇气,但无人肯注定自己一生的失败,因为年龄,因为环境,人压根儿就经不得失败,除非对于失败有另外的理解。 既要验证这样的说法,话题还是从我代理局长说起吧。 代理局长,虽说不同于局长,却也是意外的结果,因为凭多年和多人的经验只要能够代理,若不出象我代理这样的意外,以当时的年龄目标已算是甚为清晰明了了。所以,大家还是因为意外而颇费猜测。 这位一脸庄重认真地说了,似是有了足可以终生借鉴的经验: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今后切不可只看人的憨厚老实相,心机竟是如此地深沉,一切都不露声色悄无声息地进行,定是投了资,绝不下于二十万,可为什么仍是代理呢?必是人家仍嫌少,看来传言中的代价该改一改了。这位突觉说漏了嘴——话多必有失,意图岂不太过明显?便嘎然而止,心中惴惴不安,脸色涨得赤红。突然收缩语言竟有如此奇效,大家必不信,现实却果真这样,至少也会心有不甘,而且还必须在毫无利害关系的宽松环境之中。 那位却说,也不见得就有投资,指不定因为哪位朋友发了,大家知道,发有两方面的:一曰钱财大发,一曰官位大发。官位自是顺理成章,钱财大发难道就不能代为投资?可为什么呢?因为感情?感情值几个小钱儿?虽因种种疑惑而自相矛盾,但还是愿意坚持,他必定已坠入了我闲来无聊而编来自慰的故事之中,渐渐地便言语甚恭,一副管他作什尽管支持拥护的神态。 只有到了我现在这样的状态才能够冷静地观察到,这东西果真奇妙,只要一纸任命,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神色就多了起来,而且为数甚众,而且说话的频率日多,虽然说话频率加大难免就有无话找话之嫌,有的甚至敢于跑到家里,话不多说,手里却多少拎一点儿让你既不难堪又容易满足自尊的礼物,这显然在试探,倘若你不反对,日后定当厚报的话就来了。 既无功劳,何要厚报?即使你最正直,这样的话必因不宜而不肯说,其实,你不必说话,只要稍假辞色,对方必会小心翼翼,历数你的各种细微表现而大加猜测。 所以,你必须要学习肢体语言以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其实,这东西不难学,不是因为你,而是提醒你切不可忽视了对方心领神会的能力,尽管对于这种能力常令对方不够自信,但你不必管,他可以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嘛。 传言归传言,其中的情由我自是明了。——这世上果真有不少事儿,原极简单,只要加入了人的因素就会变得复杂无比,而有的人偏偏喜欢复杂,似乎越是复杂越是高兴。我不该妄自猜度他们的用意,但喜欢把水搅混把事情搞杂的人必别有用心。 我坚信自己还是单纯的,尽管单纯已算不上什么优秀的品质,但我还是喜欢。一个人的喜欢,肯定是虚弱的,因为人压根儿就不会把你看成无异于幼稚的单纯。 细究起来,或许我也是自相矛盾的,或者我原本就极幼稚,因为我经常徘徊于单纯与老练之间,冷不丁地就会固执地偏向某一边。无论承认与否,这就是幼稚的最显著特征,另一方面,就是强烈的责任感和良心。 说良心话,除了前面讲述中所提及的我与县长的偶尔交往之外,我们之间之后甚至没有单独回过面,更谈不上所谓的投资,不是我没有听说过我们县里关于这方面沸沸扬扬的传言,也曾动过类似的念头——不就是钱吗?我宁肯去借去贷,而且只要由此而来的待遇,决不去贪图任何存有风险的灰色收入。 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但因为我实在搞不懂其中的程序,我曾经想象过假如我果真借贷来了钱又如何去送给人家人家不要自取其辱又咋办,尽管根据传说我似乎并不需要担心送不出去的问题,这终究是一笔不菲的抛去了用度需要我十几年奋斗的金钱,或许缺少了冒险精神正是我的致命之处,尽管这并不妨碍矛盾对我绝不容情的折磨。 但县长还是让我代理了,或许恰如他亲自公布时所说,我是一个厚道的勤勤恳恳的人。 当然,我还没有傻到凡事据实以告的地步,因为我明显感觉到有些事还是模糊一些好,似乎模糊一些更能够赢得更多的尊重,也算是一个小秘密。 我认为,他对我还是信任的,有时候信任就是******这种稀里糊涂的东西,尽管信任是人所普遍的追求。 现实中,我终于从如痴如醉的状态中挣扎出来,便如此想:士为知己者死当然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人必须要讲良心,虽然我吃惊地发现我早已模糊了良心的概念。这也是我能够接受不公开那五百万窟窿的根本原因。 但这些观念显然是不牢固的,经常会出现反复。——或许恰如我老婆所说,我就是那种提不起来的嫩豆腐。 我顽固地认为,机关事业单位的良心就是要做事,尽管我也曾有过认真做事反被责备为阴谋的经历,但我还是认为“任何一位首长都不希望下属把事情办坏”,这当然是换位思考的结果,所以这样的想法竟是越来越顽固。 顽固的想法必会得到落实,即使其中尽是险滩与暗礁,也要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宁肯粉身碎骨。 抱定了这样的想法非是危言耸听,因为只要坐到了那个位置就不乏来自于明道的暗道的信息,或者我已蜕变到了只善于发现问题的地步——老局长当真糊涂?文化局虽被戏称为清水衙门,问题竟也是积重难返:财务上的混乱,人事上的勾心斗角,无一不让我感到后怕,而且绝非我胆小。 其中的一位老局长时代跟我一样不受欢迎的中层如是说,问题就出在局高层,盘根错节,绝怪不得一般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