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教授说,提及这个话题,我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后院起火”这个词儿,我的讲述就从说这个词儿开始吧。 后院起火,按照我的理解,应该是有作为的男人没有处理好夫妻关系而导致家庭出现问题的意思。 我当然算不上有作为的男人,虽然有所作为的欲望无时无刻地不在炙烤着我,也曾经过几番挣扎,但还是无法摆脱俗人的命运。所以,就不存在后院起火的问题,当然,这么说并不等于我们夫妻之间就不存在什么问题。 关于这一点儿,前面的故事曾有过详尽的记述。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象更年期的妇女一样去唠叨,不妨关注一下这个变化的过程。 要关注这个过程,还得从俗人说起。所谓俗人,并不见得就窝囊,而且甚至要有比有作为的人更能经得起各种诱惑的能力,但我还是认为,俗人活得窝囊,因为我就是俗人,自觉有更深刻的体会。 当然,也绝不可以否认俗人象所有中国人一样具有高贵的自尊,正因为自尊,人虽俗或者不自觉或者虽也自觉了但打死了也不承认,因为人若俗终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恰如我刚才所说,俗人必需要更大的勇气,而且这个社会原本就是俗人组成的,俗人的快乐往往就是整个社会的快乐。 中国人有趋向性,偏在这个问题上两样,没有人愿甚至肯做俗人,谁都想与众不同。所以说,承认自己是俗人同样需要勇气。 这么说,并非炫耀自己有勇气,而是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勿需去争,里面有个标准。 所谓的标准,自然是用来判别的,而我的标准却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或许根本算不得判别俗人的标准,但我还是愿意用来作标准,因为我既顽固地承认自己是俗人又从骨子里反对着这个判断,渐渐地连自己也说不清了。 感觉却仍真实地存在着,虽然是偶尔的,却甚清晰,出现的频率似也在增加,或许这只是我一个的感应,其他的哪怕是真的俗人或许也感受不到。 ——经常地只要一个愣怔,就如同大梦初醒,只觉过去的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梦一样短暂,或者压根儿就是一个梦,而未来又太过漫长,必须要处心积虑地谋划与经营。 人与人不同,谋划与经营的方式也不同,人人普遍追求的后果更是各不相同。 我们没有必要在这些尚不可预知的后果上费心尽力,且去关注梦一样短暂的过去,过去是一面镜子。 为了叙事方便,我通常的做法是把这个梦肢解选择其中的一段揉碎再重新捏起来。这是一个繁复却有效的方法,难的是肢解点的选择。我们的话题岂不正是这个肢解点吗?正茫然间念头突然一闪,不觉眼前一亮,对,就是这个点。 ——或许由于人能够共患难而不能同富贵的缘故,我与丽萍之间出现状况大概是在我们还清所有债务之后。所谓的还清债务,当然也包括大舅哥的那一部分。 按照我老家的规矩,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正经人家是不能欠债的。 对欠债者来说,还清债务大抵可以算得上一大喜事了,为此我们特地庆贺了一番。 庆贺时,当然不能忘了大舅哥,这也是老家的一个规矩,人必要感恩的,尽管大舅哥并不需要我们感恩,甚至有点儿瞧不起我们已算尽力而为的安排,但我们还是要感恩,因为感恩既是一个传统也是一种美德。 这样做未免俗了点儿,但我们原本就是俗人,俗人通常感受不到自己的俗。 人这一辈子,往往有许多事情无法说清或者毫无道理可讲,如果非要刨根问底,是否可以说,逐步累积的压力是所有不快乐的根源,而逐步地释放直至最终尽可能减少压力则是人快乐的原动力。 这个时候,因为还清了债务,我们无疑感受到了巨石搬走之后的轻松而快乐着。 按说正是该充满憧憬的时候,夫妻之间不该有异常发生,而我们却偏偏发生了状况,而且说来惭愧,竟会因为一个荒唐的梦。 就在我们庆贺的那天,那是个月色皎洁的夜晚,由于略微沾了点儿酒的缘故,我早早就睡下了。 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只要早睡,到夜间十二点必要醒来,而且头脑清醒思绪万千,这绝不是个该起床的钟点,却非要折腾个三五个小时才会又勉强睡过去,早晨起床难免要哈气连天。 年轻或者累的时候尚不存在这个问题,待债务临近还清时才有了这毛病。 且不过多地絮叨这些毛病,只说当夜从不做梦的我居然做了梦,而且梦境甚为不堪,现在想起来仍觉恶心。 ——辨不清白天或者黑夜,或许同样是一个月夜,有雾,轻纱似地缭绕着。突然地就来到了这样的环境,正惊奇,已有女人涌上来,大约是七八位,着薄雾似的轻纱,肌肤隐约可见,面目都似曾相识,却记不得谁人。 女人先是翩翩起舞,倏忽间,其他的已然不见,只剩下了牙齿白得出众的一位。 心里想着,人是不该出众的,出众必遭非议,这女人的牙齿实在白得刺人。未及感叹,女人竟然开始做一些龌龊动作。 人也明白,这样做是不该的,但yuhuo难禁,意念中开始放纵自己,想,权作自己老婆吧,更何况女人依稀记得…… 我豁然而醒——竟然出现了只有少年时代才有的尴尬事儿,当真不堪。突如其来的负罪感让我不停地自责着,睡意已然全消。 我意识到,妻子就睡在自己身边,难免有些慌乱,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背叛自己的妻子。 此时,正值凌晨一点。 夜,就有夸大人思维的功能。待意识完全恢复后,负罪感无疑在加重。 必须消除罪恶,我命令着自己,忙下床用水去洗。洗过无数遍,仍嫌脏,心想反正已无法入睡,干脆披衣抽烟。 当时我少吸烟,不过,吸烟当真有稳定人心神的作用,慢慢地才稳定了些。 妻子睡得正香,偶尔地会说几句呓语。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呓语都不是优秀的品质,最容易暴露人的所思所想。此刻的丽萍,呓语已经由舒缓转向激烈,象是在训斥人。当时,她正准备提县妇联的副主席。 或许因为刚才的罪恶,我竟然原谅了她所有的过错。温柔地看去时,她已然恢复了甜美的睡姿。 别看我们已做过多年的夫妻,如此耐心细致地看她绝对还是第一次。 她鸭蛋脸型,皮肤白皙。这些都是我打心眼里喜欢的,但我的思维却明显地出现了问题——我注意到,她的眼珠儿因为近视而有些鼓,鼻子也有些翘,嘴唇奇厚,尤其那牙,竟然象梦中的那位一样白。 我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心里涌起“难道我便要和这么一位原本与己无干的女人共此一生吗?”,居然哀伤之极。 情绪待要蔓延,我又联想到了梦,就适时地制止了自己。这岂不是对女人不忠吗?我努力地去寻找女人的长处,或许人的思路是一个带有阀门的物体,要想顺畅必须首先打开阀门,急切间往往不易做到,无可争辩地,我无法如愿。 前面的讲述中已有提及,女人从一出现就是前卫的,而在对待女人前卫的问题上,男人始终是矛盾的。 这个矛盾主要表现为,当女人与自己毫无关联时,偏喜欢她的前卫甚至放纵,总幻想着她可能与自己有染,至少也能满足自己猎奇的阴暗的却是虚伪的心理,有的尤其是已婚男人有时候甚至可以厚起脸皮用嘴予以夸张,仿佛自己便天地不怕就是一个前卫的人;而女人一旦与己有了关联,特别是可能成为自己亲密的妻子之后,偏又会喜欢小家碧玉的淑女类型。 这说明,即使再开放的男人其骨子里也是传统的,至少也是矛盾的自私的。 人都是有长处的,总算找到了她的一条,或许因为太过与众不同,不知是否可以算得上。与众不同者,佼佼,若是放到女人身上,却会成为男人的讨厌。 这就是她为了目标超乎寻常的承受力,我历来认为男人必须用智慧和忍耐生活,而女人则必须靠感情维持。在这里,其实我们已勿需声明,我们所要探讨的是生活而非其他。 丽萍所表现的承受力,理所当然地表现在对待我娘的态度上。前面的讲述曾有交待,由于阿秀和我们的儿子的缘故,我娘对丽萍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了。 ——只要见到我们回到家里,原本喜笑颜开的她立马就会冷下脸来,手中的哪怕是极昂贵的事后她经常会惋惜不已的东西也会毫不迟疑地摔倒地上,嘴里随之就开始念佛似地唠叨起来,稍稍用心辨别,就不难听出她的指桑骂槐。 起先的时候,我以为她受了刺激,但渐渐地连我爹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 我爹惧内,啥事都依着她。终于有一天,或许我爹觉得这样做实在对丽萍不起,平生第一次冲我娘发了火。 我娘一愣,当即不依不饶起来,扑上来就撕烂了我爹的衣服挠伤了我的脸,直至我和丽萍离去才算完,或许有些夸张,我们走出去老远仍能听到我娘的骂声,只不过目标已有我爹转向了我。 如此做法,无疑是一种折磨,因不便于愤怒就常常让人恐惧。因此,只要提及回家,我就害怕,唯恐折磨再一次降临到头上。我常想,这恐怕早已超过了“孝”的概念。 而丽萍则不然,即使到她做了干部,即使我娘待她做了干部之后愈加变本加厉,她依旧一如既往地回到家里就忙这忙那,尽管她学做的饭菜单从色泽上就足以诱人口水,尽管我娘从没有让她吃过哪怕只有一次囫囵饭。 可以毫不愧心地讲,她甚至没有一句牢sao,即使在陪我怏怏不快地回到宿舍啃着冷馒头时,她依然在笑着,安慰着我,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快与哀怨,而且逢到节假日或周末就催我回家。即便如此,她最终也没能赢得我娘的谅解。 绝非是对父母大人的大不敬,或许恰如村里人所传言的那样,正是因为我娘对于丽萍的刻薄,遭报应才得了恋床病。 对于我娘的病,丽萍没有丝毫的懈怠,但我娘醒来之后仍是指桑骂槐不止,临终时还要用打翻丽萍手中的药碗而耗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儿力气。 在这一点儿上,她是合格的,但对于她的承受力,我似乎总有点儿耿耿于怀。 这时候,思路的跳跃性通常是最大的。果然,稍有停顿,便即又转到了她的容貌上,陌生感再度浮起,而且越来越浓,直觉得这确不是个漂亮的而且与己无干的却非要共此一生的女人,叹息不觉轻轻而出。 女人终于醒来,睡眼惺忪地盯着我直问“怎么了”,她总是这样夸张,仿佛要发生地震似地。 我有点儿羞涩,忙以咳嗽掩饰。 女人便以为我患了感冒,习惯性地把手放到我额头去试。 这是小时候我娘常有的动作,在对待孩子时,或许这是所有做过或曾做过母亲的女人都会有的动作,我居然感到了那种母亲才有的温柔。 此情此景,显然地,人都会经常犯先入为主的错误,她竟然从我的额头试出了热,便把整个身体都压到了我的身上试图用体温来温暖我。 女人体温总高于男人,她总那样热,象火。 往日里,我最经不得她身体的爱抚,而此刻,我却只觉得烦,却又不忍拒绝她……就这样习惯地相拥着,静静地躺着,我的思想仿佛停止了运动。 必须承认,人确有太多难以弄懂的东西,但最难的还是人自身。 我至今也说不清,就这么偶然的一个梦,何以会让我的激情全消,或许就因为自己说了谎。 我自小接受的就是诚实守信的教育,所以最不善说谎。在我的理念中,说谎是最不道德最不文明的行为之一,所以也从不说谎。 然而,现实与所受教育之间的差距让我产生了迷惑,带着惶恐的迷惑。——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对她撒了谎,我认为。 夫妻之间到底该不该存有谎言?这个问题尚未容许我作进一步地思考,就发生了前面咱们所讲过的故事,当然也包括红杏出墙的一幕。 在这里,我所要讲的,就是一番经历之后自己竟是明白了许多也糊涂了许多。 所谓的明白,大概就是看淡了许多东西,譬如荣誉,不再那样苦苦地追求,当然,荣誉永远都是好东西,只是看待的标准发生了变化。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只有到了这一刻才真正学会了思考,尽管我自小就被誉为肯用脑的人,但那更多的是因为我的学业成绩,而非是我当真就会思考,其实我不会思考,及至我高考落榜之后就没了我肯用脑的话便是最现实最有力的明证。 真应该感谢经历,经历就是财富。 所谓的糊涂,就是关于这个问题愈发说不清了。 生活的真实,或许就是原该存在许多说不清的东西。既然说不清,又何必非要去说呢?不妨先做起来再说。 那一年过节,乡中学总算有了福利,除了惯例的年货之外,每人还发了二百元过节费,并再三叮嘱大家一定要保密,声称如有泄密,过节费收回还要如何如何,仿佛天会因此而塌下来似地。 东西显然不多,但终究是第一次,即便如此严格地要求,总嫌自己工资含金量不高的“老九们”还是打心眼儿里念校长的好,对于他公款吃喝的仇恨竟一下子就烟消云散,转而校长就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似乎就该公款吃喝,要不然,绝不会有这等好处。这竟成了大家最为一致的观点。 而我却大脑昏沉沉的,只觉二百元实在太少,少的可怜。尽管这样,我还是犯了错,或许人在犯错误的时候头脑都是不清醒的。——也或许为了避免丽萍知道内情的缘故,似乎有人曾提醒过我这一点儿,反正我没有公开这二百元少的可怜的财产。 我从没有过丽萍不知道的钱财,也从没有想过要这样做,其实,想过也没用,因为工资总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数字。只是为了保密的这一次,居然也让我拥有了曾经为之不屑的人们常挂在嘴上的小金库。 我认为,小金库比之说谎,显然对女人的背叛更进了一步,有好长时间难免要惴惴不安——这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我认为,我甚至明显感觉到了丽萍的不屑,尽管她分明不知这事,而且或许她根本不屑知道这事,或者她压根儿就认为这是一件极正常不过的事儿。 反正,她没有任何地反应,家里仍是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风平浪静,往往能够助长人的胆量。 也该怪校长太过有本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校长一天两顿醉眼朦胧从不过问教学,偏他会弄钱,福利总要发得高高的,人就肯干。几年下来,不仅教学质量提高了一大截,单是福利已足足有了四五千块。 钱这东西是怪,原已涣散的人心拢了起来,人们更是对他五体投地,不学无术的恶名竟完全成了他的优点,偶尔有说他坏话的,我敢断定,绝对会有人找他拼命。 许多事情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若能够耐心地咂摸,就会发现就在这个不经意间人已经在本质上发生了转变。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小金库拥有了如此规模时,我已经能够由原先的东躲西藏不知把钱藏到何处转到能够从容自如地到银行开一个折定期地把福利存上,尽管对于存折的处置我仍是谨慎的。 ——我先是把折放到办公室里唯恐被丽萍发现,其实这事只要瞒住她,同事们当然不会知其所以然了;后来办公室发生盗窃,唯恐丢失,我又挪至家里,经过一番耐心地研究,才总算藏到了家里丽萍极少去的书房的某一本书里。 或许恰如某些人所说的教师因为经历而小气,四五千块对我来说,绝算不得小数,尽管细想想,这些钱实无多大用途,但我还是要经常地去查看,唯恐要么被人盗去要么被丽萍发现,我反复频繁地去书房似乎已引起了丽萍的注意,某一天早晨她不经意地关于最近我为什么常去书房的疑问,虽然被我含混不清地“找论文”给应付了过去,而且她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细节的人,但我仍难免要惴惴不安。 为此,我甚至又接连换了几处藏折之处,但均觉不妥。我是个容不得私心事儿的人,这分明已成为我沉重的思想负担,用“终日里胆战心惊,惴惴不安”来形容决不过分。 甩掉包袱是人快乐的根本,我这样认为。正在这个当口儿,某地发生了灾难。 我原以为这些抠门儿的同事绝不会象我这样激动,却不料这些家伙居然未及校长号召就已开始了捐款,连逢有往外掏钱就剜rou似的那位竟也当即捐出了自己的当月工资,我仔细地端量过他——两眼红红的象是哭过,虽没有往昔的慷慨激昂,但捐钱的手分明抖得厉害。 我自不甘落后,除了当月工资之外,毫不迟疑地就捐掉了那个令我紧张不安的小金库的所有资金。 真是奇怪,就在捐掉之后的那一刻,仿佛千斤重担陡然而卸,我登时轻松了许多。 轻松之余,难免又多了些担心:如此岂不要泄露了秘密?看来,人是不该激动的,激动就难免会虑事不周。 幸喜丽萍没有责怪我,反而给予了我极高的评价。她历来认为,我不应该自我封闭,而应该积极地参加社会活动,只有这样,我才能开阔视野从而更快乐地生活。 但钱从何而来?尽管她没有问,但我从她的笑里仿佛看出了勉强,我猜想,她必已掌握了我所有的秘密。所以,我忙不迭地解释说,我借了张老师五千块钱。 说这话时,我必已慌乱之极,而她却只笑了笑,就忙着去接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自从做了镇里的书记,她似乎每天都不缺这样的电话。 或许人在这样的情势之下,神经都会变得异常敏感,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显已说漏了嘴:张老师就是她最要好的姐妹的老公,而且张老师是全校公认的最讲诚信的人之一从不说谎,万一哪天不经意提及借钱的事儿,岂不要串了帮? 现在想起来,必是当时我的潜意识里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有意选择了这么最可靠的一位,岂不知却是最不安全的一位。 意识到这一点儿,我的轻松刹那间就为紧张所替代,我认为我一刻也不能停地必须马上找张老师,否则立即就会面临谎言被揭穿的危险。 丽萍不解其意,反以为我在心痛钱,就不停地安慰我。 从这个角度讲,丽萍还能算得上一个好女人。自从发生了上次我跟踪她的事件之后,尽管她并没有戳穿这事儿,但无论多忙,她每周总要抽一两天晚上回来陪我,尽管只是一起吃吃饭,有时候也会迫不得已地再离开。 此时,因为心事,我已了无兴趣,适逢又来电话,我便故作大度地催她快去。 待她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离去后,我快步赶往张老师家里去借钱。我是个从不借债的人,所以张老师话也没问就借给了我。 五千块!揣到怀里厚厚地一沓,我用手抚摸着不知所终,但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稍稍安稳了些。 事情显然不该就此结束,我清楚地记得,就在我自张老师处借到钱的第三天,丽萍临出门前突然记起了什么似地扔给我一个存折说,张老师的儿子准备出国留学正急钱用,取五千抓紧还他。 天哪,她居然比我还了解张老师的家境,相信必已了解了内幕。事实上,真相是不难判别的,单是时间就漏洞百出,更何况她那样精明的人。 怎么办呢?实话实说了吧,我实在不堪谎言揭穿的尴尬。迟疑再三,我喊住了她,却终没有勇气说出口,只好挥了挥手,让正不解地盯着我的她离去了。 我感觉她似是诡秘地冲我笑了笑,压力!正一步一步向我挤来,我机械地翻着手中的存折。 四十万?!我接连数了三遍,存折上仍是一个“4”和五个“0”。我们的存款居然达到了四十万,尽管我知道这里面有她刚发的招商引资奖金三十万,但如此数字还是令我吃惊不已。 吃惊之下,我的思维是静止的,尽管我仿佛在做作似地竭力做出思索状,其实我的大脑里什么也没有,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赶到银行去的。 只几天不去银行,银行又有了些变化,说是为了方便顾客,非要你先去取一个号坐等办事员叫你。 这恰是我最反感的,或许因为习惯排队的原因,我喜欢排队的感觉,至少会由你自主地去观察排队的人从而让自己有一个盼头儿。 我知道,这是习惯的力量,习惯既是力量,改掉同样必需要力量。 这种反感却无疑让我重又回到了现实,一阵焦躁但必须的等待之后,办事员总算叫到了我。 我解放了似地从折上取出五千元,却又触到了怀里的五千元。我再也没有迟疑,把刚取出来的五千元还给了张老师,又把自张老师处借来的五千元重新找了一家银行重新存到了那个折上。我的金库恢复如初,我感到好笑。 就在我完成所有这些简单的却让我感觉繁复无比的工作之后,我似乎又有了些感慨,那一阶段,我感慨颇多。 感慨这东西也怪,想感慨的时候偏少,不想感慨的时候却多。 ——或许夫妻之间原该存有谎言,彼此没有谎言的夫妻或许根本称不上夫妻,或者只应叫做“一个人”,一个人又怎么成夫妻? 所以,夫妻之间的谎言即使了解了也绝不该去不容情面地揭穿,而应当允许彼此间保持一点儿秘密,因为只有保守着秘密的人才是正常的人才更有魅力,当然,这秘密或者为了保守秘密的谎言应严格地以不伤及对方为限。 但凡是秘密必会伤及象夫妻这样的关系,否则就算不得秘密了,只不过伤害的程度有大小,能否保持着“不揭穿”这种风度还要看人的素质,说实在的,夫妻之间有时候还是糊涂一点儿好,不仅夫妻,还有其他的关系,何必非要一清二白呢? 相信我的谎言早已被丽萍洞穿了,但她没有揭穿,所以我们仍能平静地生活着,尽管这种平静在以我的愧疚与不安为代价维持着。 一旦打开,常不可遏制。这又是感慨的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显然地,感慨在继续延伸着:这世上又有谁人不在说谎?只是因为人心理素质的不同,说谎的效果就会各不相同。 这里面也有个境界问题,至高的境界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谎话如同真话一般,真话与谎话一样,真假虚实难辨。所以,人常有听到谎话信以为真而听到了真话反而不信的情况。 说谎的与信谎的都需要境界,而且信谎的境界显然要高于说谎的,因为信谎分明又多了一个辨别的过程。我尚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所以就会愧疚与不安。 如此想着,小金库的折掉到了地上,有风,被风刮起老高,我没有急于去捡,任风吹着,心里涌起一股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