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人生若只如再见
第十七天了,木樨还是没有回来。裳思阁依旧没有消息。 清早,天还蒙蒙亮,云影睡不着,梳妆好后在后花院里打了一套五禽戏之后,便坐在亭子中休息,温上了个火炉喝喝茶看看花看看天。春天的清晨还有丝凉意,纵然出了点汗,云影也不敢撤下身上的披风。 “小影儿!” 突然出现的一张俊脸,云影只斜了斜目光瞅了一眼,百里齐稍微有点失望,没见到预期中云影惊吓的神情。 云影见百里齐失望的样子,不禁默默吐槽,就他这样的道行还想吓人,她连再世重生都经历过了,还怕被吓?而且又不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他那一张脸摆出去,不被人扑倒算不错的了。 “这么一大早,你是怎么进来的?皇上不是请你去宫里住的吗?”云影明明记得她昨天晚上吩咐好关紧店门的。 “我翻墙进来的。”这围墙又不是很高喽。 翻墙进来的?在屋主人面前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云影无情地给他一个白眼。 “我说皇妹生意繁忙不方便来参见皇帝陛下,顺便替你道个歉,我呢就想来茗雾楼替你分担分担。”百里齐嘻嘻哈哈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嗯,茶不错,很香。你们茗雾楼的茶叶到底从哪来的?” 现在时机尚不成熟,云影是真不敢去见锦帝。上次在长公主府与其任人猜测欺凌,倒不出主动亮牌。她是不怕麻烦找来,但省去了诸多麻烦也是好的。 “呵,不敢劳烦齐王殿下,你知道现在扬安街上多少女子见了我就想把我活吞了吗?”云影瞥了百里齐一眼,嫩白的皮肤,浓墨般的长眉,殷红的唇色,这丫天生就长一副女相,精致的桃花眼真是该死地增加几分妖孽之气。更可气的是怪他平时伪装得好,连百里召也没有发现他的不同之处。 “有这事?”百里齐佯装吃惊。 “齐王殿下貌似潘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趁早还是别给我惹麻烦了。” “小影儿,你这样过河拆桥,我可是会伤心的。” “你看出来了。” 云影倒想不怕他识破她的小计谋,反正是他自己要来的,又不是她求他来的,再说他也没什么损失。 “我也是生意人。茗雾楼初建,光是地里位置好不行,特别是做茶商,得要有稳定的客源。一般人习惯了喝某种茶叶是很难改换其他茶商的。”百里齐看云影并不见被拆穿的尴尬,继续说,“不过,你做的噱头虽然很俗但却十分见效。” “东辰人大多爱才,不爱才的就爱美。贺公子的才学毋庸置疑,通过这件事,我觉得我也帮齐王殿下一个忙了。” 她帮了他什么,她利用了他的美色,赚了多少票子!噢,好像他自己还配合来着。 百里齐凑近好奇道,“是什么?” 云影弯唇一笑,“我帮您证明了您的美貌了!” “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 云影眯了眯眼睛,“不用客气。” “早上空腹,不要净喝茶,吃点东西吧!” 额?话题转得这么快?云影眨了眨眼睛,今天的百里齐有点不正常啊! … “黎伯,早上好!我想去静安寺一趟。” 黎伯瞧天还早,有些担心,“带上云六吧!”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去。” 清明节刚过,祭祖参佛的热度渐渐地小了下去。今天也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云影倒不怕被人挤着。黎伯见云影坚持也没有再说什么。 相比较国寺广济寺,静安寺的美名也不算小,主要是有得道高僧一岸大师镇守,才不致于没落下去。 静安寺坐落在城西郊外的一个小山坡上,省了云影上个香还要爬山的痛苦。马车不能上山,云影便下来自己踩着石阶,拾阶而上,饶是这般小山坡,也把云影累得够呛。 云影好不容易到了静安寺大门,望着敞开的朱红色大门,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施主早。”光头小沙弥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见到云影双手合十礼貌地行礼。 云影同样回礼,“小师父好,现在可以上香吗?” “可以,施主请便。”小沙弥继续打扫。 静安寺的佛相不多,上香的殿堂只有十来座。云影径直走进正殿,望着一丈高的金身佛相,像是悲天悯人一般俯视着芸芸众生,也包括她。其实云影自重生以来便再不信佛,如今却不得不来求佛。 云影上前抽了三支香就着烛火点燃,十指交握举于额头前,诚心诚意拜了三拜,插入香炉中。然后跪在佛相前的蒲团上,闭目。 站起来,云影又四周看了看,没什么人,便一座一座佛相挨个儿拜了又拜,跪了又跪。反正人不多,佛祖闲着也没事,不如与她聊聊天。 上完香,云影漫无目的地走到寺庙的后园,瞧见有棵大树,便过去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卫景苏,你最好没事!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为了求佛祖保佑你,差点要了我半条命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是还惦念着小时候的事,只是不想有人为了我白白牺牲,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而已,拜托你不要出事。不然,我无法愿谅自己!” “卫景苏,你为什么那么傻?明明我已经那么对你了。我这副残躯不值得你的好!” “如果你没事就出来见见我好不好?这一次,我保证我一定不会躲着你。” … “施主。” 一岸大师头戴佛帽,身披红色袈裟,项上戴着一串佛珠,右手里也有一串。 云影背过身擦了擦眼泪,正起身子看了来人一眼,双手合十,一拜,“一崖大师!” 一岸大师的白胡子比四年前又长长了许多,整张脸都快被胡子给侵占光了。 “施主一大早过来参佛,佛祖一定会看到你的诚心的。” 大师的脾气倒是比四年前的好了些。 云影扯了扯唇角,无奈道,“佛祖每天都很忙,小女只好挑了一个佛祖不太忙的日子来了。” “施主的心态很好。”一岸在树底下捡片落掉地的绿叶,递给云影看,“施主看到了什么?” 云影疑惑地看了一岸一眼,直接说,“一片绿叶子。” “可是过几天,它连在哪都不知道了。” 云影低着头辩解道,“大师何出此言。这一棵树上能有几片绿叶可以一直等到秋天呢?四季反反复复,叶子总会再长的。”一片叶子而已,哪里整出那么多伤春悲秋的事来? “可是人却不是以前的人了。”一岸见云影突然呆怔住,慈悲的眼中似乎有一丝怜惜,“施主有没有想过世界有没有一模一样的叶子呢,正如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 所有的人都与众不同无可代替。世间只有一个姬云筝,世间也只有一个卫景苏。 一岸将绿叶放入掌心,“它还这么青翠,却已经失去了生命。但是谁说它没有存在的价值。” 那她前世十九年存在的意义在哪儿?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没有读过书的世人那么多,哪里知道那些圣人的道理!无非别人怎么做,自己也学着做罢了。” “大师,您为什么会出家呢?”难道也是跟别人学的? “姬施主为了什么回来?” 一岸大师知道了?为什么一岸大师会知道?云影颤抖着双唇,脸色白了又白,终是一句话也没敢说出口。 一岸大师笑了笑,“贫僧还记得当年你拦道讨经文的事。贫僧已是出家之人,不再问俗事,施主切莫心忧。” 云影看了一岸一眼,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不敢正视一岸大师的原因了。一双仿佛能看透世界上所有正与邪善与恶的眼眸,你所有的心计与秘密仿佛都无所藏匿,怎么会不害怕?怎么敢正视? “施主若是心愿已了,便下山去吧,阿弥陀佛。” 一岸大师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家。仿佛隐隐约约记得六十年前,自己还有一个家。家里有个人,叫什么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在红烛灯下缝制衣物的场景,她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仿佛告诉所有人她很幸福。可是自己为什么出家了呢? 云影双手合十,弯下腰,“多谢大师。” 一岸站在山寺门前,望着云影马车离去的背影。心死了,大概就能看破红尘了吧?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子若不在,何故我存? “相公,活下去,代替我活…活下去。”她口中不断吐着鲜血,艰难地说完自己最后一句话,终于安心地合上了那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而之后,他仿佛只记得一件事活下去,活下去。 “师父!”小沙弥瞪大了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师父,您哭了!” “为师只是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出家了而已。” 小沙弥惊呆地望着一岸大师离去的背影,从前硬朗挺直的背好像一下子坍塌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