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此生尽

    第五十五章人生尽

    福宁宫内，花梨云纹的桌案上，赵匡胤正凝神看着奏折，明明是封闭完好、暖意融融的书房，却不觉总有股冷冽的风，不知从哪里渗进来。

    一连看了好几个折子，其中不乏当朝颇有些权势的臣子所参，皆是恳请皇帝下令彻查臻妃的身世。更有甚者，已暗暗直指臻妃与杨衮的关系匪浅，倘若被辽国拿来滋事，实乃祸国。

    手执奏本的赵匡胤眉头狠狠蹙了蹙，纵然他在乎他的天下，因他而死的至亲不在少数，比如张琼，比如王婉漪。他最后能留的石汉卿与史硅，亦是他身处高位，委实需要这样的眼线，而王婉漪当日私下做的那些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未曾想到耶律笙会要了她的命，若他知道她想取她的性命，他不会睁一眼闭一只眼。

    可他现在不想耶律笙也因着自己的天下江山而送命，他做不到。

    何况如今他才觉着她有一点点的接受自己。

    覆在腿上的一只手，指节捏的咯嘣作响，他得想个法子，转移那些人臣的视线，长此以往，他不能保证哪一天铁证如山的时候他还保的住她。可什么才是比臻妃身世更让人避弃的呢？正思想着，曹慵从门外进来，打了个千，禀告他臻妃娘娘前来求见。

    他微微有些诧异，印象中臻妃主动来福宁宫只不过一次，便是那回她在这里逼的他拿刀自尽，心中悠忽一道不好的预感，却也未动声色，只淡淡道：“让她进来罢。”

    随手又将桌上的奏折合上，放置一旁，方起了身从桌前绕了出来。

    见着她的时候，他惊了惊，心下那道不好的预感更甚。她穿的一身缟素，倘若不是那衣服上的凌霄花，他险些看做是丧服，可皇后的忌日未到，她何以穿成这样？

    而她脸上的颜色，更是比那衣服还要苍白，他才将梳理好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着她，边走边道：“你脸色——不大好。”

    她清凌笑了笑：“是么？许是臣妾方才吹了些冷风——”目光淡淡扫到他忧怜的眸子里，心中却紧了紧，只面上还含着笑：“臣妾今日来，是想说些事给官家听。”

    他走近执起她的手，神情顾虑：“你如今怀有身孕，不比从前，更当要注意些，怎的还准许自己吹风——那群宫人是怎么做事的——”顿了顿：“你方才说要讲什么给朕听？”

    她缓缓抽出手，笑看着他：“赵匡胤，若我说，不想要这孩子，你会怎么样？”

    每到她直称他的名讳，他便晓得，她又要生出些什么事。果不其然，今次她生的这个事，竟是更不一般。他知道自己的眉头已经拧做一团，声音亦有些克制：“阿笙——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我哪里是胡说了，匡胤，你哪里又是看到我胡说了？”她抚上自己的小腹：“这里，你将他看做你的孩子，我却觉得，他像是一场噩梦，每每缠的我快要不能呼吸。你怎么能明白那种感受，你怎么能晓得一个做娘的，要杀死自己的亲子，是会多么痛心——可我不能等了，他不能来到这个世上，这个世上，没有容的下他的地方——我不能，生下他。”

    她的脸色愈加苍白，额头渗出汗珠，身子晃了晃，被他扶住，眼看着他面色铁青，如墨眼眸里似酝酿着滚滚黑云，朝着她席卷而来。她听得他颇有些震惊的在她耳旁说道：“你做了什么？阿笙，你是不是——已经做了些什么？”

    自然是有备而来，她服的是滑胎的药，显见这药已经开始起了作用，冷冷一笑：“你心痛了？赵匡胤，其实，你看，这孩子的死，它还有很多好处。它能让我看到你这辈子最痛的样子，你终于也有被人算计到无法还手的时候。你看着它死，却又无能无力，就像我当年看着阿爹在我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来到这里，本是为了杀你替他报仇，却没有那个本事杀的了你——呵，我是不是很没用，可是，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杀不了你，但能杀了你的孩子，杀了你的孩子，也就给阿爹阿娘报了仇——你不是总讲我心中有恨么，其实，只要一个了结，我就不会恨了，这孩子——便是了结。”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有些颤抖：“你——你疯了，那也是你的孩子——你——”回神却觉得有些异样，头一低竟发现她裙下渗出些鲜红的血，似一片红云染了她的大半条裤腿，心中一震，对上她的眼睛，脸色已是惨白，一字一句：“你就这样恨我？恨到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容不下？”

    她咬唇点了点头，强忍着自腹部传至全身的一阵阵剧痛：“是。”

    他冷哼一声，欲要放开她，看着她那一番故作镇定的模样又忍不下心，只道：“你这样恨我，你这样恨我——阿笙，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爱上我对不对，从一开始到现在，你都一直算计着如何让我生不如死对不对？”

    她笑了笑：“怎么你还以为我能甘心留在你身边？赵匡胤，我秦笙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你本是知道的。”

    她步步为营，他说不上话来，惊痛中不觉她一个抽身，从他手下扯出来，向后退了两步，接着说道：“可我还能让你更痛，匡胤，你说的对，这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没了，我活着便没意义——方才，方才你眼睁睁的失去他，现下，你还要眼睁睁的失去我，你看，我都是算计好的——让你痛一次怎么行，得让你痛两次，当年，我也是痛了两次的——”

    他身子一震，未及反应，她已经一个旋身撞去了旁侧的柱子上，鲜血自额际溢了出来，那一个凉决身影，真正红的红，白的白，在他面前重重倒下。

    天塌下来的感觉。

    抱住她的身子，那样凉，明明刚才还是在他面前那般鲜活的人，明明这个人他下了决心要一辈子守护，怎么能——死在他的怀里？嘴唇贴上她紧闭的眼睛，泪水自眼眶滑落，流上她白瓷一样的脸庞——阿笙，哪怕是用尽一切力气，朕也一定会让你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