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江可
这其中的蜿蜒曲折自然是谢晚料想不到的,听罢了阮东敬的讲述,她长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就打算这般下去?” 阮东敬苦笑了一声,他也不想。如今父亲身陷牢狱,母亲也因着这事绞尽了心力,眼看着阮家一天比一天的死气沉沉,他也想做个孝子,何尝想惹得亲人伤心呢? 可是情到深处,由不了他了。 谢晚沉默,她不明白,情之一字就这般的惹人疯魔嘛?还有阮东敬倾心之人,如何对此事没做出任何的反应呢?这不由得让谢晚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差劲。 “这些银子,你先拿着。”谢晚摸了摸荷包,这次出来她倒是没带许多银钱,翻空了袋子也就十几俩银子的模样,是她带着防身用的,一股脑的便要塞给他。 阮东敬却是不收,连连说:“我不能拿你的!” 在他的印象中,谢晚挣钱不容易,这十几俩银子恐怕是她好几个月的饷钱!他堂堂一个阮家的二郎,怎么能收她的银子。 谢晚看他还倔,不由得有些气急了,毫不留情的便说:“这要是在往日,一个铜子儿我都不给你!可是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还跟我这耍什么脾气?!” 她也是心焦,说起话来便有些口无遮拦了,如今这阮东敬落魄潦倒的模样是她始料未及的。 阮东敬被她骂的一愣一愣的,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看着谢晚塞过来的银子不知道怎么的就红了眼圈。 “你若是有心,便别再和家中再闹下去了。”谢晚又继续劝道,在她看来,血rou亲情是别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替代的,他如今离了阮府,待真出了什么事情,却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阮东敬的喉结上下滚动,好似有千言万语哽在那儿吐不出来一般。“他还未好。等他好些了我便回去请罪。” “你这样,他永远好不起来!”谢晚却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的直指核心。 她也听出来了,那人的肺痨病恐怕就是要靠银子养着才能稍稍压制,说白了就是个无底洞。现在的阮东敬,一来没有银子,二来没有赚银子的法子,靠赊欠是做梦也甭想治好他的! “你回去,跟二夫人跪下,说你错了,”谢晚急急的道:“先把人稳住了。再想办法筹钱不是更好嘛?蠢蛋!” 树挪死人挪活,怎么就这么倔呢?!阴奉阳违不会吗?!面上功夫做不得嘛?! 别说。谢晚的心还真是挺硬的,当然也只限于和自个儿没什么关联的人,不然也不会如此顺口的就说出了让阮东敬回去先稳住二夫人的话了。 这让阮东敬吃了一惊,颇有些讶异的看她道:“你觉得我应该骗我娘亲?” 谢晚无语的翻了翻白眼,压下了就要破口而出的脏话,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道:“你以为你现在很磊落很高洁是嘛?”还未等他回话,她又跟连珠炮似得蹦了一大堆话出来道:“你现在有什么?人你治不好!药你抓不到!娘你见不着!情、义、孝。你哪个字做到了?!” 荒谬,实在是荒谬!话本戏本看多了吧这位爷! “我……不想欺骗我娘。”阮东敬舔了舔嘴唇,有些呐呐的说:“我娘待我那般好,我不想让她伤心。” “她现在便不伤心?!”谢晚的声音陡得拔高,笑话,明明已经做了让她伤透心的事情,偏偏还说不想让她伤心。 以人心度她心,谢晚相信二夫人爱子如命,恐怕如今已经是心都碎的不像样子了。好好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忽然有一天因为一个外人跟自己说翻脸就翻脸,跟拿把剪子绞烂她心有什么区别? 阮东敬听了谢晚这个问题,忽的如同一根沉木棒子猛的敲在自己头上一般,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站都有些站不住了。 是啊,他一直顾虑着他没了自己恐怕是会一病不起,却忘了家中的娘亲也会因为自己而心如刀绞。 忽的两行清泪便从他茫然不知所措的双眸中落下,他此刻心情无比的纠结,胸口发闷直叫人喘不上气来。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毕生挚爱,两个让他选,谁难过他都觉得疼得慌。 谢晚见他已然伤心的不成样子了,也稍稍的平复了一下心中怒气,皱了皱眉头又说:“你如今住在何处?带我去瞧瞧。” 她笃定了阮东敬此刻肯定和那个男子住于一处的,便想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不可一世的二郎落到如此境地。 “这……”阮东敬从气闷中回神,稍稍有些犹豫,他一向不爱见外人,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我又不会吃了他!”谢晚没好气的说:“总是得看看的。” 阮东敬低头琢磨了一会儿,便抬头道:“好,我带你去,不过……”他有些涩然的道:“我跟你说的事,你别同他说起。” 谢晚一听,感情那位还不知道这回事呢?!这阮家二郎可真是个情种,都能抵得上削皮扒筋了,还舍不得让心上人跟着承担。 摇了摇头,她跟上了阮东敬的脚步,去往丰城一处偏僻的民居。 这地方看起来有些破烂,别说是阮家了,连和后来供谢晚等人栖身的小宅子都不如。 阮东敬推开了明显有些摇摇晃晃的木门,谢晚甫一踏进去,便瞧着一个青色的人影在院中央站着,似乎在给一株植物浇水。 “江可,我回来了。”阮东敬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怕惊扰到那人一般。 一身青衫的男子闻声转过头来,看了看阮东敬并不做声,又将眼神移到了谢晚的身上。 在他看谢晚的时候,她也在打量着对方。 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宵小之徒,倒是书卷气很浓。年纪一望便知比阮东敬大上不少,甚至可以称得上快致而立之年了,一头黑发用布巾束起,身上的衣衫洗的有些泛白了,因为病着想必身子是极其瘦弱的,衣衫套在上头隐隐有些空虚的感觉。 不过最让谢晚称奇的是那一双眼睛,乌黑透亮,仿佛一点儿杂质也没有,这样纯净的眼睛,她也只有在从前的大娘子脸上见到过。 这让她本来颇有微词的先入之见有了些许的改变,看起来的确是挺吸引人的。 无关外貌、打扮,而是那种“离诸染污,不与恶俱。戒香充满,本体清净。”的气质,让人感觉起来便只有两个词可以形容——清淡、干净。
谢晚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若是个宵小之辈也就罢了,她有把握骂醒阮东敬,可是偏偏不是……真是好生为难。 “这位是谢家娘子,我的……好友。”阮东敬小心翼翼的朝那名唤江可的男子介绍道。 按下心中的诸多想法,谢晚礼貌的朝他点了点头。 江可看谢晚似乎也没什么恶感的样子,脸上啜着一抹淡笑,也朝她点了点头。 可是谢晚还没反应过来呢,阮东敬却是心中窃喜,江可平日里为人比较孤僻,跟生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哪怕是见着了也只是默默的扫一眼便转开视线,这是第一次见他主动跟人笑着点头,让阮东敬的心情极端的好。 不管他是如何想的,这边两人打过了招呼便是静静的站着,四目相对之间竟是有些无言。 那江可想必也是个聪明人,初初见到谢晚打量的眼神便有些自觉。 虽说阮东敬并未跟他透露只言片语,但是见他日渐沧桑的神色也能窥知一二。 “爹爹!”这沉默却忽然被一声稚嫩的呼唤声打破,谢晚诧异的朝屋里看去,却见一个小男孩倚着门框,那眉眼同江可长了七、八分的相似。 他有孩子!!谢晚悚然,一双眼睛眯起猛地就朝阮东敬扫去。 阮东敬讪笑了一下,却没有做任何的解释。 这让谢晚心中非常的不快,这江可居然有孩子,那必定是有妻子的,阮东敬这算什么?夺人夫君?挟恩自重? “爹爹,我饿了。”那男孩儿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出现是如何的让场面陷入了僵局,童真的脸上挂着委屈的表情朝江可撒娇。 江可转过身去,俯身抱起他,拍了拍他的后背,道:“爹爹煮了粥,这就吃。” 刚才那股子清冷的感觉顿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化作了春风般的温柔。 “我去吧。”阮东敬似乎是想要逃开一般,急急的自告奋勇道。 江可却是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你陪着谢娘子吧,她怕是很多话要同你说。”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剩下阮东敬在一旁直挠头。 待他离开了,谢晚才深吸了一口气道:“到底如何?” 阮东敬看瞒不过去了,便只得老实交代。 原来这江可是书院的一位先生,妻子在生下两人孩儿后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俩父子相依为命,因着病疼过的虽然清贫,但也有滋有味的。 但没想到却被阮东敬看上了,这一看上就生出了后来的许多事情。 “他……是被我逼的。”阮东敬摸了摸头说。 “你这……”谢晚真想狠狠的骂他,可是看他一脸落寞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狠狠的一跺脚道:“你便作死吧!” 这世间有,爱一个不该爱的人至如此地步,真是让人想骂却又不得不心生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