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如若初见
季怜卿在卧房,取出木屉里的冰花玉。 多少次地对窗独坐到天明,抚着它就能减了痛苦,只想着,如果他还能够再回来。就算是看看她,摩挲着她的发,对她轻轻微笑也好的。 等了二十年,二十年啊,一个女人,这一生,有几个二十年可以蹉跎? 彼时言笑晏晏,眉眼里尽是爱怜,举着冰花芙蓉玉对她道:“这是玄宗皇帝送给杨贵妃的信物,我将这亘古不变的爱情送给你。” 那样的真切,她傻傻地交了心。 现在,他冷冷地抽手,告诉她:“你,趁着现在风韵犹存,找个人嫁了罢。” 男子哄骗女子都是一样的戏法,终了,受伤的还不是自己? 她不能再多想了,取出冰花玉手镯,施施然走了出去。 季良礼正在和其他人说话,并没有看见她,只看见了零零散散走出来的官兵,皱眉问道:“搜完了?搜完了就撤!” “回大人的话,夫人不让搜。”为首的录事参军事回答道,斜眼瞥着季怜卿。 “怜卿,你何苦让我为难?”季良礼这才复又抬起头来,看着她盈盈的眼,“我这也是奉命行事啊。” 余音未了,就听得有官兵从院内高叫着往外狂奔,像是受了惊吓,哆哆嗦嗦地话也说不全,“就在里面!那两个人就在里面!录事、录事大人在里面被、被人犯…..” “好哇!我就说,肯定在里面!”录事参军事对季良礼行了一礼,“大人,人犯就在里面,现已确凿,恳请大人下令,命我等前去捉拿!” 季良礼左右为难,叹了一口气,转身问季怜卿,“怜卿,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窝藏朝廷要犯?” “如果我有,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绑了去?”季怜卿反问,“你是不相信我了?” “我……”季良礼口拙,“一个是朝廷要案重犯,一个是jian臣逃逸在外的罪女,跑了一个,我们都没有命去抵偿啊!” 季怜卿从袖中取出冰花芙蓉玉的指环,高举至眉头,让季良礼也看得清清楚楚,冰花芙蓉玉的光芒洒下来,落在她的额上,晕得她额际的皱纹细细深刻,“这物件,你记得么?” 季良礼呆滞地看着她手里的冰花芙蓉玉,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是负心郎。一别她二十年,没有半丝音信。当年他将这玩意交至她手,温柔浅笑,“如果分离,只要你把它捂在胸口,天涯海角我也会赶来。” 他还亲手镌刻下《与李章武赠答诗》,拈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此刻,青丝已经渗出白发,而时间却洗不去上面的字。 “你说,如果我保留着它,什么条件你都答应我。”季怜卿望着呆若木鸡的的季良礼,不知道是该大哭还是大笑,“现在我不会低声下气地祈求你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这不可能。此刻我只想保留最后一丝自尊,你不要搜我的宅院了,好不好?这是我的宅院,你当年给我银子我找人修的宅院……我不想自己等待你二十年,你却留了这样的一个场面给我回忆。一个是查人的管家,一个是被搜查的宅子主人。我只是希望二十年之后的回忆,可以美好一些……” 她的凄苦,全然泛在了眼里,那是一个小女儿思君到了心碎才会有的神情。 “好,我答应你。”季良礼满目的憔悴,“怜卿,我走就是。天气渐凉,你手太过寒凉,你真的,找个好人家嫁了罢。****这东西,我没有勇气要,总会有个人,替我补偿你的。” 她的怜卿啊,真的傻,这样的傻。 这样卑微的愿望,他又怎么能够不满足? 季良礼回身背对季怜卿,缓缓下令道:“叫他们全都给我停手。回去罢,不要搜了。出了任何事情,我一人背负。” 录事参军事单膝跪地,大声恳求:“大人,您不要一时心软啊!这可关系到您和兄弟们的命啊!” “军令如山。”季良礼说,“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责任我负。” 大步走远,一个已过天命之年的大男人,仍是忍不住掩袖遮泪。 季怜卿转身,却浑身失去了力气,跌在门前哭。 季怜卿很少哭了,自从他离开了之后她就没有再哭过了。但看着他在萧索的秋风中一步一步走远,宽大的官服仍然遮不住他日渐苍老越来越嶙峋的身子骨,她还是心痛。跌落的指环碎在身边,像是在讽刺着她的痴。
拈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 此生重逢,却是为了永远不再相忆。 “夫人……”秦心匆匆跑来,就要扶起她,她却摆摆手,伏在秦心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秦心抽出了手,轻拍着季怜卿的背,“夫人,你不要伤心了。为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的。”【本文独家首发网】 “你不明白的……”季怜卿摇头,食指抵着眼角,想要擦干,却怎么也擦不干眼角的泪花,“我其实能够理解她的,他如果能够娶我就一定会娶我,他给不了的东西,就是真的有给不了的苦衷。他的妻子自从嫁给他就病着,一直到现在,还好不了。他怎么可能舍弃病重的妻子,与我寻欢……我只是在哭自己的傻……当年他将我献给别人的时候,其实我就应该明白的,他是想要许我一户好人家……可我是真的傻,还是要跟着他……” “阿心,你千万不要学我……” “我晓得。”秦心重重地点头,想要搀扶起季怜卿,“夫人,我扶您回房罢。” “好……”季怜卿想要张口再说些什么,怎奈四肢乏力,意识迷惘,还未站起身,身子一歪,晕在了秦心的怀里。 “夫人!”秦心唤,抱住季怜卿,心下一惊,她的身子……怎么会这样冰? 冰的不像个人。 一个女人,独自过了那么多年,强自撑起这样一份偌大的家业,不容易可见一斑。而她一直没有抱怨过,只是偶尔说说旁人看来近似痴狂的“疯话”,偶尔串串院子点点灯笼,偶尔去医馆看看生意。可她,终究是个女人啊,她没有太老,没有太窘迫,怎么能够不感觉到寂寞? 而哥哥,作为她身边唯一一个年轻而又好看的男子,她一时经受不住,就犯下了错事。 哥哥也缺钱,那一刻,就答应了她。 看似荒唐,原来潜藏着这么多的苦衷。 秦心一下子感觉自己扇哥哥的那一个耳光是多么的不该。 自己是多么的浅薄,只看到了表面,从来不想表面之后的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