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别是经年
昌宁是王德妃的女儿。 因为在宫中极为受宠,所以生性好玩。昨日带着侍婢偷偷溜出了宫,贪玩误了时,宫门已关,就寻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打算第二天再回去。 很恰巧的是,她就住在了秦心和张潇的隔壁厢房。夜晚寂静,就听到隔壁略有打斗和叫喊之声。因为胆子小,不敢来问。只得今日一早,带着侍婢敲门。半响里面没有动静,推门而入,便看见了人非人鬼非鬼一般的秦心。 就准备去请大夫。却听得那姑娘唇齿一张一翕,似乎在嗫嚅着什么。凑近一听,她只是叫了两个字眼。 ——睦旨…… 这一惊可是不小。既不知道这姑娘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唤的是不是那个御史中丞。六神无主间,想到这客栈离太尉府很近,也就跑了过来拉睦旨去看看。 推开门。 李睦旨惊住了。 从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阿心。 秦心蜷缩在床榻边缘的角落里,紧贴着墙,似乎这冰冷的墙才可以给她最坚实的依靠。 看见来人的光影渐渐靠近,她极为缓慢的抬起头,鲜红的眼陌生的看着他,额头好大的伤口,血顺着侧脸一直流到了肩头。 好像,来的人,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她的面色惨白如雪,发丝缭乱。这样的狼狈深深刺痛了李睦旨的眼,双眸就像是灌了铅,那感觉翻江倒海,由眼眶遍及全身。 神色凝重,一步一步的,静静的,缓缓的走了进去。 打斗的痕迹很重,衣服撕得很破烂,血迹从床上一直延伸到地上,在地上依稀可见干涸的红印子。 可见她是怎样的挣扎,怎样的努力也没有摆脱被侮辱的命运。 “阿心……” 曾经最是熟悉的字眼,却怎么也唤不起那个曾经最熟悉的人。记忆中,仿佛一切都未走远,一切不过是昨天,此刻,已经别是经年。 胸腔里翻腾的哽咽和刺痛,都被用力地压在身体的内部,再也下不去了。 抱住那个裹在被褥里的小小的身躯,她仍然在不停的颤抖。 “睦旨……哥哥……” 最后两个字让他无地自容。本来已是极力的让心里平静下来,他控制着自己不眨眼睛,以为这样就不会掉下眼泪,可秦心哑哑的一个字,大滴的眼泪就突然冲破眼眶不可抑制的滚下来。他抱着秦心,声音纤细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是我。” 秦心被睦旨捂在怀里,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紧紧抓住睦旨的手,指甲像刀子深深抠进他的rou里,目光呆滞,“睦旨……” “在。”熟悉的清雅的莲花香中,他喑哑的声音温柔而让人安心。 “睦旨……” 一遍又一遍无意识的嗫嚅。 呼唤着他的名字。 嘶哑的声音,刺进胸腔,巨大的翻滚的绞痛让他说不出话来,滚下的泪和着床上的血,渐渐融合。 秦心听不到睦旨的声音,像是失了疯,在睦旨的怀里又抓又挠又打又咬,放声大哭…… 他把包裹着小小身躯的被褥贴近自己的胸口。 干净而平展的绫罗袍衫也被鲜血染上一片一片的污迹,圆领处微露的洁白如新的里衣也沾满了秦心的涕泪。 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身心疲惫…… 既然已经散了,那就这样散了罢…… 流年似梦,现实如昨,阿心,我们都该醒悟了。 在我的生命中,注定充满了谲诡的溪径。渺茫的前程,注定充满了血腥。对于你,这是唯一的一场劫难,也将是最后一个。 对于我,也许仅仅是第一个。 所以,前尘旧事,就在此作别了罢。 作别了罢…… 心一横。解开了怀抱,闭上双眼,迈开了步子。 “哥哥……” 她想要抓住那个松开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泪眼凄伤中,又一次,从榻上跌了下来。 昌宁和陈默大骇,连忙上前来扶。 抬望眼,那个身影没有一丝的迟疑和停顿,走出了她的视线。 这一次,跌的最重。 让她再也不愿起来。 直到多少年之后,她已是掌压六宫之身,站在掖庭宫之前,阑干拍遍,遥望那如水苍穹,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起曾经那个给过她十四年安心的少年。爱,恨,悲,欢已不再浓烈,脑海中那个干净的面庞已不复存在,那个人也早已真正的走出了她的视线,永远离开了她的生命…… 久久不被释怀的情感才得以真正的放开,浅笑轻勾小扇,笑当初的年幼和无知。 流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却是怎么也挽不回那时光中迷失的彼此。 太阳渐渐热起来,日上愈高,秦心不再挣扎,陈默将秦心抱上马车,和车夫比划了陈宅的位置,这才跳了上去。
这是江西分别之后第二次见到她,却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狼狈。 还记得十年之前,她笑容甜美,嗓音清脆,凑到他的伞下,询问,我们两个共撑一把伞好不好。 叫我阿心…… 摆手的时候十足的大人样儿,对他说。 不用客气…… 娇喘微微,清晰如昨。 而此刻,“冷……”她凄迷着眼,看着他。 陈默脱下外套,披在秦心身上。 “冷……”她还是只有一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个字,带着哭腔,靠在车厢壁,目光无神地看着窗外,似乎是自言自语,“十四年的安心,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陈默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好。 “陈大哥……”秦心喑哑的嗓音唤他,目光涣散着“你说,痛不欲生是不是就是我现在的感觉啊?” 陈默心一惊,摇头。 “怎么不是呢……”秦心的眼泪顺着眼角大滴滚落,埋下首来,小声抽噎。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一个人在乎自己,不管多么苦,多么艰难,就算是受尽了委屈和ling辱,也不会觉得难过,毕竟自己不会孤单,只要想想有人牵挂和关心,这就够了。 可是,她一直坚信不疑的青梅竹马,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蓦然转身,留下了她一个人。 在她失却了童贞的时候。 她觉的冷,从内心到皮肤的冷,寒入骨血,流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冰得她想要失声痛哭,却又压抑着哭不出来。 陈默握住了她的手。 温暖的大手掌,重重地覆盖在她的手上。 有些粗糙,却又那么的踏实,踏实得她郁结深重。陈默似乎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缓缓搂住了她的缭乱的头发,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宽阔的肩膀传递的不是刻意的安慰,是平静,是带着温度的平静。 “陈大哥……”这样的温暖淡淡地融化了她的寒冷,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吼着,嚎啕大哭。 哭得疲乏了,陈默这才扶着她熟睡的脸庞靠在马车壁上,拉过披在她身上的自己的衣服,替她系好扣子。 叹了一口气,这样小的年纪,也难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