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事(1)
吴语柔满腹怨气.上班才被新来总管训斥服务态度不好,下班想看场电影享受二人世界,却和丈夫被父亲叫去南投边防站接人. "好了,语柔,还在郁闷呐",董学锋看见后视镜里妻子撅嘴,忍不住打趣道:"你那嘴简直可以挂个油瓶上去了.不就是晚上八点的那场电影嘛.鹏城的大街小巷,那条路我没跑过放心,我一定在电影开始前把人给接到.看完电影我请你到香榭大道吃大餐好不好" "买车的钱都没有,吃什么大餐!"吴语柔白了一眼正在摆弄方向盘的董学锋.她厌倦了丈夫这种有话好好说态度.吴语柔自认看透了:往好点说,这叫脾气好,善良;实质上呢,这就是窝囊,就是孬.她满肚酸水: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心无大志,不思进取窝囊废 这思维一发散,马上就牵扯到十年前的陈年旧事. 舒梅住进吴家小院时,肚子已经很大了,吴父吴母自然是小心翼翼,照顾周到,有时不免会忽略家中小女.这可使一直在家中备受宠爱,正值青春期的吴语柔像猫般炸了毛.她感觉自己的地盘受到严重侵犯,心中存下芥蒂.后来吴语柔高考不利跑去参军.在学校图书馆做事的吴母即将退休,考虑到女儿来信说演出获奖将提干留在军队,吴母就把位置顶给了准儿媳舒梅.不料军队大裁军,三个月后吴语柔领着张安置卡灰溜溜地回来了.别人的女儿坐办公室舒舒服服,自家女儿却闲置在家,吴母后悔不已.但此时舒梅已经转为正式编制,吴语柔又只有高中文凭,吴家也不好向学校开口.吴语柔跟舒梅的梁子就这样结下.吴家自觉对女儿有愧,越发迁就起来,娇纵出一个自私任性狂妄的老姑娘,直至二十九才相亲嫁给了董学锋. 说起来,董学锋人高高大大,相貌堂堂,架副眼镜在学校,准会被学生误认为老师.鹏城开夏利的不多,摩托车倒是大把,董学锋这桑塔纳一出,哪儿就哪儿备有面子.若不是家里众多兄弟姐妹拖累,董学锋也不会屈就成吴家的倒插门女婿.更何况开车油水多,交了出租费油费剩下便全归自己的.吴语柔是个许进不许出的,他们吃住又都在娘家,结婚短短一年就存下小二万.这钱买个三轮摩托车绰绰有余,可吴语柔不干-小三轮多掉价啊,最低标准是夏利.按照现在的挣钱速度,想买台夏利,至少还得勒紧裤腰带三年. "如果当初是我进了鹏城大学,凭我的相貌家世,怎么也轮不到董学锋,说不定我就成为小车接送的官夫人了,至不济也能当个教授夫人,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哪还要跟父母挤在一栋楼里."吴语柔越想越郁闷,直到在边防站接到人,脸上依然明明白白地写着六个大字:我很烦,别惹我. 董学锋好奇地打量面前的老太太.她看上去五十左右,合中身材,一身浅蓝色薄花呢,腰板挺得很直,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观之可亲.后面跟着个铁塔般的汉子,国字脸,比他这一米八的还要高一头.两人正是从遥远小山村赶来的李月娥和陈卫国. 陈卫国一个箭步跨过前去,把李月娥护在身后,脸上带着审视:"请问你是" "舒梅是我大嫂."董学锋不以为意,带笑转向他身后的老太太,问道:"您是李阿姨吧" "小梅只说有个小姑子,倒没听说还有个小叔呀"经过了一天的奔波劳碌,老太太的脑袋有些糊涂,不如平常清明. "我是她丈夫,结婚没多久",董学锋尴尬地解释,"李阿姨,我姓董,您叫我小董就是了.这位怎么称呼"他的目光转向铁塔大汉. 陈卫国早就注意到一旁板着脸,象讨债似的的吴语柔.他的车没有许可证开不进城,扔在一旁又不放心.看眼前男人的目光很正,象是个靠谱的人.陈卫国在心里计量一下,哥俩好似的拍着董学锋的肩膀:"小董是吧我是小梅的哥哥.我托声大,你叫我陈哥就是了,耳朵陈."他不由分说地拿出一条红塔山往董学锋怀里一塞:"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们开车过来,辛苦了." "不麻烦,都是自己人,陈哥你这是",董学锋连连推却,"我不爱抽烟,真的." "都七点了,还不走."吴语柔抬手看表,斜了一眼董学锋. "弟妹说得是",陈卫国向是没看到吴语柔那张晚娘脸,"我的车得开回去,就不跟你们一块走了.这里有些草莓和樱桃,都是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你们带回去尝个鲜."他边说边搬来几个大竹筐,把后车厢塞得满满的,又将一沓用蓝布裹着钞票暗塞到李月娥手上,嘱咐道:"娘,城里的消费高,你用这钱给小妹多买点好吃的.再说,这小姑子象是个不好相与的,你手上有钱,心里也硬气些." 一路上,李月娥就象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都稀罕,什么都问.吴语柔被老太太勾起了一股城里人的优越感,样样有问必答,气氛一时融洽起来.吴语柔身在局中不知,一旁驾车的董学锋倒是听出了几分味道.乍听起来仿佛东拉西扯,闲话家常,实际关于吴家的信息被套出不少.这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太婆吗董学锋若有所思,连吴语柔到没"顺路"探望舒梅一眼也没注意到.他一向是个细心的人,换做平常,不仅会亲自送老太太到病房,还会询问她是否有吃晚饭,带她去附近的饭馆认认路.
董学锋忍不住将心中的疑虑向妻子倾诉,换来吴语柔满是讥讽的一晒:"你以为我蠢,不知道那老太婆打得什么主意她是看我们吴家的家底殷实,想沾些便宜呢.以为几筐不值钱的水果就可以收买人心啦这些农村人!" 李月娥一进门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舒梅.跟记忆中那个丰腴的少女相比,眼前的这个瘦得脱形的女人苍老而憔悴.可那熟悉的眉眼,那颗嘴角的小黑痣,无一不告诉她这个看似近四十的女人就是她多年不见的女儿! 那样强烈又专注的注视让舒梅的头皮发麻,她立即就感应到这是原身的mama.舒梅挤出一个颇为怪异的笑容,张口欲叫,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你这个死妮子,怎么脾气这么犟",李月娥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难道还在记恨我赶你到村口的那一次这么多年了,也不回来看看.现在连声娘都不肯叫了!" "娘!"舒梅的眼泪也不知不觉滚滚而下.李月娥的责问,就像小锤子似的,砸得她胸口疼痛.她抚着胸口,神差鬼使地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好孩子,不哭,不哭哈",李月娥赶紧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笨拙地安慰道:"是娘不对,是娘太小心眼了.我家的梅梅最孝顺了,每个月都不忘往家里寄钱."她解下背在胸前的背囊,打开用层层软布包着的陶罐,献宝似地举到舒梅面前,"这是你最喜欢的老母鸡汤.我加了很多枸杞和红枣进去,很补的.你摸摸,现在还有点热乎",接着又掏出一把大铁勺,用白手绢擦了又擦,"不方便的话,我来喂你." 舒梅止住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就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娘.满满一罐的鸡汤,黄澄澄的散发着诱人的光,近嗅还可以闻到一股浓郁的香.舒梅点点头. 李月娥一勺一勺地慢慢喂给舒梅.怕女儿咽着,李月娥每次都象称准了一样,只乘半勺. 汤的味道没有它看上去的那么诱人,舒梅挑剔的舌头尝到一丝微微的酸.她花了一个小时,最后强忍着恶心把汤喝光.舒梅直觉这样能让李月娥安心.果然,李月娥的眉宇间神情放松了许多-老人家总认为,能吃,身体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房里尚余一张平板床,病友通情达理,坐了一天车的李月娥换洗好衣服,便在床上鼾声大响. 阵阵呼噜声传来,习惯了安静的舒梅本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自己很快就跟周公聊天去了. 这一夜,舒梅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