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庙会
一年时间过得挺快，去年夏天北静同她的婚事也像是好久以前才有的事情，腊月里的陵安经常下雪，此时走在积雪的街道上，不时有一群小孩围在一起放鞭炮，路边惯常买阳春面的店家也开始买起了年糕，黑白鲜明的两块刚刚出炉。随手让跟来的雨蝶包了一份，看着买年糕的祖孙俩喜气洋洋的脸，连她都不禁笑了。 将要春节了，万花楼纵使平日生意再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免有些清闲，青姐便干脆关楼给她们所有人都放了假。她平日跟放假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呆在楼里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做。但一放假，楼里姑娘们都出去了，整个楼里就变的冷清不少。难得得空，又听闻陵安年末年初都有两次大型的庙会，她今日便想着出来逛逛，毕竟呆在陵安也有大半年了，她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陵安的样子。 一脚一脚的踩在脚下的雪上，松松软软的，双手插在青色的暖手捂里，她不禁有些恍惚。想着去年这个时候她还躺在病榻上苦挨着，其实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可就是龟缩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一声不响。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会被青姐救了，能活过来就已经是庆幸了，死过一回的人又有什么想不开呢，本事这样想着，却就是不愿意起身，屋子里一切能反光的东西都被青姐拿走了，她摸着自己脸上从额头中间上面一点的位置一直到左眼眼角位置凹凸不平的疤痕就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醒来以后一整个冬天也没闹也没寻死，就连大哭都没有。后来叶少就出现了，她估计也是青姐嫌她老是霸占着她的屋子，实在忍无可忍了才把他这尊大神给请来了。她将左脸往一边遮掩好，叶少吱吱唔唔一改他的风格，虽然有些磨叽，但她也明白得差不多，叶少估计是以为她想不开得来开导来着，只是青姐却忘了叶少这人天生就是个倒腾人的，安慰人也是头一次。 耐着心思听叶少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她盯着叶少脸上的面具老半天才道：“我瞧你脸上的面具怪好玩的，也弄一块面具给我戴戴吧。” “好。” 叶少那天头一次这么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意愿，跑出她房门不多久就弄了一块玉做的面具给她。第二天又不动声色的在万花楼后院另外置办了一个清幽的小院子，当天晚上她也终于在青姐欣慰的眼神中把青姐的房间还给了她。 金陵那边三家的人再少也不会找的陵安的万花楼来，就算是找到了她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她醒来就从每日送饭的姑娘口中听到北静王与迎春的亲事，她眼下回去也是添堵。就算回了哥哥那边，她这样的情况也是嫁不出去的，金陵哪家的公子愿意娶这样的姑娘，难不成要让哥哥和嫂嫂养活她一辈子？ 把自己的注意同叶少说了，对方也没反对，以他的手段自己也能安生的在万花楼里过火，从此便改了名姓。因叶少说她既然在他青姐的万花楼里，又是他名下的产业，也就跟着姓了叶，她自己想也就这样吧，但看青姐惊愕的表情想来这叶姓也不是能随便姓的，看叶少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心想也就随便想的一个名字，林黛玉三个字都随便抛了，这叶晚更没什么。 因院前有些松树，脑子里突然想着“松晚夜凌寒”，又有前些天叶少在万花楼里玩乐时随口吟的“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她也叶少都觉得这名字还不错，而青姐却是因为“叶晚”叫起来就和“夜晚”一样，倒和她经营的万花楼只在夜晚开楼的宗旨应和，当下也觉得甚好。 如此一来二去，叶少就在万花楼里呆了几日，她没觉得怎样，看青姐又一次惊愕的样子好像是十分惊讶叶少会一呆就这么长时间。这期间说服了青姐和叶少她也在万花楼正式挂了名，只是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青姐只是无心在人前表现出对她的重视，时间长了，烟花街里的人都以为是青姐教养出一个绝顶的丫头是在培养着花魁。再加上她没事就会在楼里紧急的时候随便在台上弹弹琴，戏耍一阵，现在就渐渐有了这样那样的名头。 不管怎么说，这大半年的生活倒过得比她前面十几年来得丰富有趣多了，楼里的姑娘们同她也是聊得来，她每次来楼里也会设法让楼里的一些姑娘休息，这放花一说也是这么由来。时间长了，在这条花街里也是有了不小的人气，也没出现平时听说的争宠陷害之类的情况。 本来已经是不怎么想起金陵的种种了，不久前遇见晴雯也是她没有预料到的，那日晴雯来送茶就表明已经认出了她，事后晴雯也通过青姐来找了她一趟，晴雯虽是认出了她，但这件事也只有她一人知道，既没有对她现在的主子甄少说过，也没有通知宝玉。坊间说甄少与贾家宝二爷是熟识，想起了宝玉，想想两人也有好些时候不见了，只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再见面也肯定认不出了。 由于她和雨蝶出来的早，街上也稀稀拉拉没有什么人的样子，两人便寻了个茶楼，寻思着一边喝茶暖暖胃，一边等着庙会开始。进了茶楼才发现没什么人，她光端着茶杯暖手，眼神也开始飘忽。 而距离茶楼一边的另一边。 万花楼关门，小诺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宝玉这才不得不带着晴雯和小诺两个人出门。宝玉本打算在这冷冰冰的天气里一个人窝在屋子里睡一天，但见小诺还是个孩子，本身不管妖龄几百，在人间算来也就屁大点的孩子，他们一行人来陵安这么些时间，成天不是搞收购就是到处谈判，他和晴雯去万花楼的时候也只留小诺一个人看门，现在想来也有些可怜。虽然极其怕冷，他还是带着俩人出来逛逛。只是雪后实在是有些冷了，想在时辰又早，便缓下猴急的两人准备去茶楼坐坐。 于是大街上，一间颇为冷清且甚是不起眼的茶馆里一行人好巧不巧的遇见了。 叶晚拿着竹制的精致小刀切了一块年糕放进嘴里，今是庙会，戴面具的人也不出奇，她也没有带斗笠白纱之类的反而惹人注意，只是带了个纯色的面具。无聊的巡视一番，却在见到向茶楼里走来的一行人的时候愣住了。 此时此刻宝玉无疑是庆幸自己考虑周全，在临出门前让晴雯拿了个斗笠来遮遮，既挡风又有白纱遮着。叶晚瞧见晴雯自然没有多大的惊讶，在晴雯身边的自然也能想到是甄少，如此神龙不见尾的也只能是这人了。可叶晚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小诺，按理说小诺应该是在将军府的才是，怎么会出现在甄少旁边？ 晴雯和小诺也是乐极生悲，心里同时想到：这下完了。 中间的宝玉倒很是轻松，轻轻从两人身边走过进了茶楼，对着叶晚有礼的点了点头道：“叶晚姑娘真巧啊，也是来看庙会的？” 叶晚应付着点点头，眼神却一直盯着门外：“啊，是很巧。”这时一阵海风也是吹过，掀起了斗笠下白纱的一角，可叶晚只是注视着门外的小诺，完全没有注意到斗笠下的惊鸿一瞥。 门外的两人互看了一眼，便极其有默契的走进了茶楼，刚刚就在宝玉从两人身边路过的时候，他也给晴雯两人留了话。 “今日是你们要出来的，你们自己搞出来的事情自己解决。” 小诺先晴雯一步在前面走着，待行到叶晚跟前的位置时，却没有像方才宝玉般行礼，直接无视的走到宝玉身边站定，就像是不认识叶晚一样。而晴雯后一步走到，笑吟吟的看着叶晚指了指前面的小诺后便摇了摇头。见晴雯这种举动，便意味着小诺没有认出叶晚，当下叶晚也是放心，这才转过头小心的看着旁边一桌的宝玉等人。 对面的中间坐着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一身白狐裘，白纱下方有些抹黑的发披散出来垂在身后，晴雯在一旁步茶，那甄少也只是低了低头，白纱下面应该是看了一眼的样子，却没有拿起茶杯，就这样端坐着一直到茶水都凉了。 这么一坐就是半日，天黑了街上也是热闹了起来。一直嚷着要来庙会的晴雯和小诺一直站在宝玉身后也没有动静，倒是让宝玉觉得有些好笑，起身便率先站起来，与叶晚打了声招呼带着晴雯和小诺出了茶楼就往右边走了。 一路推推嚷嚷，小诺和晴雯两个活宝也是一路吃过来的，小诺此时正摇着手里的丸子跟在宝玉身后，满嘴的丸子嘴角还有些酱汁模糊不清的问宝玉：“二爷怎么就先出来了，为何不邀玉玉同你一起？难得的机会。” 宝玉随手拿来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晴雯赶紧给了摊主钱，把伞撑开，打着伞慢慢在前面走着，宝玉才道：“我若邀她，她肯定不自在，如此便坏了游玩的兴致，到头来她不尽兴了，反倒不好。” 晴雯也追上来模仿着宝玉撑伞的样子插嘴：“小子，咱二爷是心里想：只要晚晚高兴就什么都好。”那慢悠悠的散漫语气虽然是学了个十足十，可那别扭的姿势同宝玉此时的优雅比起来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如此说笑着，晴雯晃荡晃荡却是眼神一脸，拉着小诺对已是落后一截的宝玉喊道：“甄少！！前面路中间搭竹架摆了好些面具，你要不要买一个送叶晚姑娘？” 宝玉跟着也是走向了前头的晴雯他们，这一块没有什么小商贩在叫卖，独独开辟了一段路来，中间有人搞的竹架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有画得极其邪魅的狐狸面具，也有牛头马面的面具，有红脸罗刹的面具，也有各色珠泪面具，俄罗斯和波斯这些异族的面具也是不少。 “咦？这个阎罗王的面具怎么是这样。跟那个阿罗一点也不像嘛！！” “阿罗的名声向来不好，画成这样已经算不错的了。”宝玉听晴雯这么说也是一笑，站在这个巨型的竹架前拿掉头上的斗笠，随手拿起一个银白色的面具端在面前准备带上。 也正巧，竹架摆在街中间，两面本来都放这面具，一般是看不到对面的情况的。而宝玉随手拿的那个面具对面却没有摆放面具，如此一拿，宝玉正好看见对面的情景。 这一刻，大街上还有着雪花在飘。叶晚正好看到对面撑着红色油纸伞的宝玉，可也是正好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握着的那个面具挡住了宝玉的脸。两双同样清冷的眼在这一刻有些错愕的对望，周围的叫卖声，人们的说笑声，就连不远处茶馆里的弹唱着的小曲都听得一清二楚。周围的声音在放大清晰了片刻后，周遭一切便像是突然隐退到黑暗中一眼，亮着的，能看到的也只有带着面具的女子此时正看着对面撑伞戴面具的男子。 带着些艳遇的味道，尤其是在见到他缓缓勾起的嘴角有些邪气的味道，仿佛是故意勾起给她看一样。庙会夜晚各异精致的面具，这样的巧合，这样的场景，不能不说很是华丽美妙。 下一刻对面的面具已然戴在了脸上，叶晚还来不及确认对面那人嘴角划过的是怎样的微笑，一旁的雨蝶便拉着她有往前走了。趔趄地跟上却不由自主的回头确认，也只是看到红色的伞面。最后两边的人都是没有停留的渐行渐远。 叶晚略微有些跟不上雨蝶的脚步被拉着往右走了，而对面的人也撑着手里那把鲜艳的红色油纸伞慢慢往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