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惩恶
明磊正坐在北新关大堂上品茶,外面已经聚起无数的百姓,当然是来要求惩办元凶的。 那个负伤的陈游击已经小五十了,敦厚的身子,花白的胡子,焦急地瞅着这两位杭州的上官,明磊知道,他的家就在镇北,猜想他肯定有家人死在乱军之中。 让明磊没有想到的是,明代这套官员之间遇事互相推诿,不敢承担责任的习气,祁班孙也被沾染了。石墩镇的百姓死伤近两千人,上百名妇女被强jian,百姓要求惩办凶手,天经地义,钱参将和班孙却装作正在仔细推敲的样子,谁也不肯先开口。 明磊也不搭理他俩,整了整官服就昂首阔步地走到大门口,站在青石台阶上。这时天已经黑了,百来个士兵举着火把,将门前的空地照亮。 陈游击也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百姓看到出来一位大官,呼啦啦竟全部跪了下去。明磊被吓了一跳,连忙招呼大家起来,这几千人哪里肯听,只是一个劲的喊:“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 明磊有些激动,一时泪水含在眼圈里打转,感觉喉头堵得慌,竟一下跪了下来。这下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傻了,陈游击吓得也扶着人跪了下来,一时,满街的人全部矮了一大截,甚是滑稽。 趁着大家愣神儿的功夫,明磊大声喊道:“我们官员的职责就是保土安民,石墩镇遭此大难,下官等人上愧对万岁,下愧对乡亲父老,这里,我带杭州府所有的官员给大家赔罪了。” 说着,明磊又磕了一个头。一时感动得在场之人全都流下眼泪,都说“大人使不得,快快请起,折杀草民了。” 明磊站起身,平静了平静又说,“凡是被难家,计户给钱偿之。死难和受伤的加倍周恤。 至于元凶。我是从三品武官,参将以上无权斩杀。 来人,所有中贯营的参将拉到当街,每人重责二十军棍。游击以下军官,悉数拉到十字街斩首。至于兵勇,将那两千人带到镇外,由大家指认,有强jian民女的、枉杀百姓的,一律拉出来斩首。 大家可满意否?” 这下,众人还有什么说的,又跪下给明磊叩头谢恩。不知是谁喊道:“老爷,千万留下姓名,我等给您立长生牌位。” “这是广东岭东兵备道周明磊大人。”许忠站在明磊背后喜滋滋地大声回答。 明磊回手就是一下,“蠢材,做事留名,不怕污了爷的英名?” 众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的天,周大人一句话,几百颗人头就要落地,这样干可不行啊?”陈游击心里想着,忙拽了拽明磊的衣襟,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大人,中贯营这样做,乃咱朝的惯例,实在没有什么的。 昔日,袁督师自起兵以来,军律严明,禁止yin掠,违者立斩。入关讨献贼(张献忠)时,破城之日,诸军虽争取财物,遇妇人在房内,则却退不敢入,远近称快。 以袁督师之神武,尚不能禁劫掠之风,何况他人。如今的队伍没有不杀人放火的,百姓也不以此为害。杀几个出头鸟也就行了。将军今日若因此大开杀戒,实在有些书生意气,会被天下耻笑的。” 明磊早就看上这个陈游击,是个人才,心中好笑,我不找你,还敢自己撞上门来,定叫你不被石墩镇所容。 钱参将的手下也心存犹豫,没有动弹。早有人进去禀报了班孙和钱参将,俩人也是一惊,忙跑出来阻拦。刚到门口,就听见明磊指着陈游击对众人说:“这位游击也是你们的乡亲,他刚才劝我给这些凶手一条生路。说什么官军历来劫掠成性,百姓也不以此为害。 还威胁我说,杀了这些军士,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陈游击当时就蒙了!自己听着,都觉得自己是个大混蛋,将来还怎么见这些街里街坊的?果然,人群一下炸了营,众口一词骂遍了陈游击的祖宗十八代。陈游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下子傻在那里。 班孙和钱参将见此情景,相互看着,谁也不敢开口了。 明磊瞅见了这两个人进退两难的尴尬模样,微微一笑,转身对着众人说:“当官的没有一个傻子。在下也知道这些军中恶习,但只是一味地纵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让百姓受此大难,岂不永无止境? 大家都见过螃蟹,横行霸道,样子很是唬人。古时没有人敢去招惹。后来,有人抓住它煮了,发现很是美味。从此,天下人都以螃蟹为美味。 下官不才,今天就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我就不信,凭我一腔热血会刹不住这股劫掠之风!” 明磊当然知道,士兵劫掠,主要是兵饷不足,还有许多复杂的原因,绝不是说句话,杀几个人可以解决的。但此时此地,明磊的煽情表演,绝对能平息民愤,保证明磊一夜成名,赢得非常好的名声,这正是明磊所需要的。 陈游击和钱参将的手下这时还在面面相觑,明磊勃然变色,摘下自己的腰牌,托在右手,正言厉色地说“尔等持我的腰牌行事,将来有什么罪过,我一人承担。军命如违,小心尔等的项上人头!” 许忠立刻双手接过腰牌,绷着脸交给一个游击,这些人再也不敢怠慢,认真执行去了。 明磊命令不要在十字街行刑了,就改在这里。一盏茶的功夫,被拉来二百三四十人。“这些家伙,连哨总也抓了来。”明磊暗骂,也不好多说什么,直当在历练一下自己的胆子,沉着脸,挥手开始。
一时间,求饶声、哭喊声、叫好声、谩骂声混在一起,掩住了大刀砍骨头的声音,而且光线不好,场面也看不出有多血腥。明磊很是失望。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半顿饭的功夫,二百多条人命就结束了。明磊怕降卒哗变,命令全部人马都去押送降卒去镇外,千万别让逃跑了。 钱参将和班孙全都吓傻了,见百姓全跑去镇外等着指认凶手,才说:“璞麟,给百姓下跪,这不合朝廷制度;杀这么多将士,这是越权,有杀头之罪的!” 明磊不屑地一笑,“时当乱世,有上千百姓蒙难,不安定人心,就不怕再起事端?不多杀几个,下次还会有人再敢作乱? 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做事要当机立断,班孙怎么也畏首畏尾了?这可不是你平日的样子啊!” 明磊话里挖苦班孙言行不一的意思,班孙焉有不知。想到自己酒后慷慨悲歌的豪气,班孙甚是惭愧。人这种动物就是这么神奇,平时威武雄壮的,关键时刻多半扒了架,平时嘻嘻哈哈的,这时反倒有挺身而出的。明磊的所作所为,干净利落脆,有担当敢任事,见好处能让就让,不由得他们不佩服,再不敢轻视明磊。 见大局已定,明磊将收尾的事情交给钱参将和班孙,自己领着二百骑兵连夜赶回了杭州。到杭州已经天亮了,明磊闭着眼就想洗洗睡了。小德子突然从黑影里转出来,一把薅住明磊,“爷,洗澡水已经烧热了,这边!” 明磊迷迷糊糊地被小德子伺候着泡在木桶里,热气一蒸,精神恢复了不少。明磊很是感动,自己想到的,小德子能想到,自己没想到的,小德子也能想到。这么多手下,哪一个像小德子这样一心一意地关注着自己啊!觉得小德子快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明磊发现小德子并没有走,知道又有事了。 “说,好事、坏事?” 小德子爬到明磊耳边,讲了明磊不在时,家里的事情。 “你躲在哪儿听到的?” “这能告诉爷吗?” “你是不是趴在窗跟儿底下听过我的房事?” “小的是残废,哪还有那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应天府,你可召过妓。” “逢场作戏!” “滚吧!” “爷,你总是过河拆桥!” “滚!” 小德子退了出去,明磊开始琢磨起自己的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