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历史小说 - 甲申风云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七章 落听

第二十七章 落听

    祁豸佳坐在厅堂之中,见明磊进来也没有起身。明磊暗自生气,好大的架子啊!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从三品的官员,和布政使也就差着一级,不就仗着你弟弟是江南巡抚吗?

    明磊现在还有求于祁家,面子功夫当然要做足。明磊恭恭敬敬行了晚辈见长辈的四拜大礼,祁豸佳的长脸才略略好看了些。

    “晚辈三生有幸和表舅同船回杭,年青失德的地方甚多,不能得到表舅的当面教诲,甚引为遗憾!今后,还仰仗表舅时时不吝赐教!”

    俗话说,居宜气,养宜体。明磊原来的行业就带着任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气慨,到了明代,一直低三下四的谋生,现在总算可以放开手脚了,身上自然而然就有了些霸气。

    祁豸佳见这个后生很是高大,霸气十足。班孙也很高大威猛,但处处带着书卷气,而明磊却怎么有几分杀气。不过还算知书达理,礼数很是恭敬,看到一个三品的官员给自己磕头,自尊心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人总是在开心的时候放松警惕,祁豸佳就犯了这样的错误。他也没多想,开口就是:“璞麟果然一表人才,人无完人吗?知错能改,老夫就很是欢喜了!”

    “表叔既是一家人,也就不再避言。贱内逃婚跑了回来,一时轰动应天府。知道的是我们周家和王家丢人现眼,不知道的还乱传,‘还是透着人家祁家显贵,瞅着婆家贫贱,就能甩手把姑娘带回去’。真是给雪瓢翁添了不白之冤!

    小侄代贱内给表叔赔罪了!”

    好家伙,明磊也真够狠的,上来就把嫌贫爱富的大帽子给祁豸佳扣得死死的,噎得祁豸佳半天还在犯核计。

    祁豸佳很想骂明磊你这小兔崽子胡说!然后意正言辞地痛骂明磊的种种恶行,索性退婚。可不对啊?自己刚说这小子知错能改,招自己喜欢,转过脸就把人说得一无是处,实在是说嘴打嘴!

    承认明磊不是胡说吧,怎么听也是骂我们家嫌贫爱富啊!古人都好守一个气节,最怕被人骂辱没先人!任哪个世家即使背地里干见不得人的勾当,表面上也得守着正气,遵守道德,好得到世人的景仰。现在,一个嫌贫爱富的名声要是得了,还怎么有脸见地下的先人啊!

    祁豸佳急得满头大汗,求救地看看遂东和班孙,二人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连看祁豸佳一眼都不看。直气得祁豸佳无法,吭叽了半天才说道:“嗣音最善卜卦。听德蓉讲,起卦后,卜得应另选吉日,远赴东南方拜堂成亲,否则,主大凶。遂东怕璞麟不信,以为推辞,竟不纳忠言。

    嗣音怕夫君有灾,这才出此下策,退回杭州,世人哪知这其中的曲折啊?”

    明磊暗自好笑,老头被挤兑得胡说八道,也不点破,索性顺水推舟道:“遂东好悬误我!其中原委不实言以告。嗣音为全夫而使自身名节有亏,真烈女也!”

    明磊停下来,看了看遂东,接着说:“小侄奉召命戍边,行程紧迫,不能耽搁太久!小侄也好奇门遁甲,推算得吉日就在近日,不知和贱内推算的可否一致?还望雪瓢翁不吝赐教!”

    王思任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表叔有事就往遂东身上推,明磊也顺杆骂自己,这些莫须有的屎盆子,怎么全扣在自己脑袋上了,自己招谁惹谁了?

    祁豸佳心里咯噔一下子,有心实话实说,自己要回内堂和女眷们商量,可张了张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人家礼数齐全,自己也煞有介事的,突然放下架子和女流商量,也太叫人看不起了。最后,小小的虚荣心战胜了一切,“嗣音说过,三天以后,八月十二是个黄道吉日!”

    明磊故作惊讶状,“诶呀!和小侄算得一样,贱内真神人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要烦劳表叔,就在府中迎娶吧!费用小侄负责。”

    “这就不必了,全是我们份内的事!就说死了,三天后成亲!”

    明磊并没有喜不自禁,反而暗骂,遂东和班孙不是无能就是对自己说了假话。多好糊弄的一个老头啊!还用费什么气力?

    明磊越发觉得这些东林、复社的名士除了满嘴之乎者也,每每聚在一起诗会,激扬文字,喝醉了对着妓女慷慨悲歌一番之后,实际什么本领都没有,还瞧不起这,瞧不上那的!整个一帮眼高手低的废物。少数几个,在朝代更迭、出生入死之际,虽不乏抛掷头颅为一笑的书生豪气,但还是有志无才,难堪大用!

    目的达到,明磊觉得还不太踏实,“三天准备婚事,表叔的下人们实在太辛苦了,还烦请表叔应允,小侄先酬谢家人一下!”

    答不答应,这好算是落下了。祁豸佳的心思全飞到内宅去了,已经完全放弃抵抗,明磊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明磊将三百两的银票交给管家,“烦劳老人家费心分派一下,一定全部有份就行!”

    喜得管家连连称是,乐颠颠儿地跑了出去。明磊起身告辞,祁豸佳也不挽留用饭,起身送到厅堂门口就返回了。明磊走出祁府,拉着遂东就是不松手。“你说你多废物,几天都说不通,这有什么啊?”

    “璞麟,你也太阴损了。大丈夫行事讲究光明磊落,堂堂正言使人心悦诚服为正道,我才不肖给别人下套,背后算计人算什么本事?”

    “遂东你可真够迂腐的,盛世讲究礼法无可厚非,时值乱世,就应当变通。为达到高尚的目的,哪用管黑猫还是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依我看,一年之后,这里就是战场,还是早早离开为上!你就忍心把亲meimei一个人扔在杭州?出此下策,实在是被逼无奈,班孙兄一定能理解吧?”

    明磊见班孙跟在傍边,一言不发,实在怕冷落了他,连忙跟上一句。班孙冲明磊理解地一笑,“大礼不辞小让!奕喜(祁班孙的字)能够理解璞麟的良苦用心。”

    明磊伸出双手和班孙紧紧握在一起,颇有惺惺相惜地感叹!明磊不觉豪气大生,“走,去楼外楼,一醉方休!”

    明磊三人在楼外楼推杯换盏,说不出的惬意!祁府内宅里,却已然鸡飞狗跳了。内宅正堂只坐着祁豸佳和他的正室高夫人。高夫人的火已经消了不少,嗔怪地瞅着丈夫,“你决定得也太快了,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

    祁豸佳回答道:“你不知当时的情景,我被那小子挤兑得实在没办法回绝。谁叫咱们本来就不占理呢?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周明磊是个人物,遇事不急不慌,举重若轻地处理完了!依我说,许了这门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德琼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从小就被这几家亲戚宠着,心高气傲的,处处拔尖拔惯了。终身大事,表姐妹和嫂子们都那么踩故儿她的夫君,她哪能答应再嫁给他啊?”

    “儿女的亲事哪能随她们自己的意?只有大人做主才算数!我今个已经做了主了,你回去告诉她,这点道理也不懂了?她不会不听从的!”

    “万一她不听从,我怎么办呢?”

    “不听从也得听从。已经和男方说明了,怎好翻悔?你尽量劝劝她,还要她明白亲事听从长辈主张的大道理,自古如此!你问问她,那么大的学识都就着吃了?”

    “德蓉也跟着叫唤,怎么办啊?”

    “有这小丫头什么事啊!回去告诉她,再敢乱搅和,把她当陪嫁嫁过去,给她姐夫做小!”

    高夫人转入后面的东跨院,见到世培家的德渊、德勤和自己的两个女儿等众家姊妹。还没等高夫人把话讲完,德琼就痛苦失声,德蓉知道父亲动了真火,连羞带臊,也苦着脸跑回自己的卧房,不敢出来了。

    高夫人召自己的大女儿德蕙来到卧室,刚要张嘴,忽然热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德蕙赶快用袖子展泪。过了一阵,高夫人才开口说话:“平日,德琼对你最尊敬。不管什么事,你说一句,没有她不听的。你去劝劝她吧!如今,一瓢水已经泼在地上,想收也收不起来。女儿家一说和谁订了亲,就不好再变了呀!”

    德蕙叹了口气说:“我劝还是要劝的,但德琼心里的疙瘩是一时解不开了。希望她们夫妇和睦,日子久了,慢慢就会好了。要是万一过得不那么顺心,以后就会埋怨咱们一辈子!”

    娘俩又说了会子话,德蕙就起身出来,轻手清脚地回到房里,深恐惊醒了德琼。进得房来,却见桌上还点着蜡烛,德琼和衣歪在床上,见她进来,眼睁睁地望着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刚想张嘴,德琼的眼泪刷的流下来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催劝德琼脱了外衣,她自己也脱去衣服,两个人一起睡下。过了半天,德蕙突然冒出一句:

    “女儿家,总得有这么一天,人人都免不了,也不过你先出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