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故人（下）
那个原本强壮的，总是给人予信赖的背影，现如今穿透这双手的指尖逐渐崩解化为灰烬。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可能会死的状况中解脱，还是因为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有些伤感，尚文总觉得眼角有些令人不适的灼热感 这个时候是去安慰雪倪好呢？还是什么都不说，安静地在一旁陪伴她，等待对方从感伤的情绪之中恢复过来。 尚文胸口一阵沉闷，现在的他还不怎么明白，在这种时候要怎么做才是最佳选项。 尚文开始为刚才的大意，而感到羞愧起来。 “……那是…与我一同进入地下迷宫的同伴。同时也教会了我……人也是有各种各样的……” “雪倪姐，你在整理他的遗物吗？” 顺着倾泻而下的灰烬，在那里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那身缝纫了皮革的粗布制防具，以及常人难以挥动的巨剑。 “不……” 雪倪跪在地上，将这些遗物摆到一起，露出些许欣慰地表情来。 “只有探险家才会希望自己记录下来的东西被后人所惦记。但冒险者是不一样的……习惯于以四海为家的冒险者，没有可以让人惦记的东西。不如说，冒险者并不希望自己为别人所惦记。他们至死祈愿……愿灵魂永恒自由。” 在黑暗的拐角，复数的人影开始出现，那颠簸的身影使尚文紧张起来。 “……这些全都是…同伴！？” 在阿比斯深渊迷宫里，那些无法受到神明庇佑，往生的躯体们会慢慢凝聚成执念，以行尸走rou的模样存活于世。 “——该、该怎么做！雪倪姐！？” 尚文有些惊慌地对雪倪发起提问，脑海里回想起刚刚险些丧命的一幕，这使他握着剑柄的手不禁有些发抖起来。 “……送他们一程吧。” 那幅努力展现出的笑容，让人感觉有些寂寥，使人心生苦楚。 “雪倪姐，我…十分的胆小……” “……嗯，我知道。” ——究竟要多么坚强的人，才可以像她一样，即便悲伤……也仍然可以微笑着安慰别人。 “但我认为那并不坏……‘胆小’的另一层意义是‘谨慎’，胆小也意味着你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因为将原本的武器给了尚文，所以雪倪实际上是没有武装的，她捡起原冒险者同伴的武器，将那把已经多处卷刃的巨剑轻松握在手中。 “……你的头脑非常聪明。所以…偶尔会因为太在意环境，而遏制自己。我说过的……我希望你也能变得自由一些。” 为此，雪倪将实现尚文一切意愿。 让尚文做他想做的一切。 雪倪弯下身子，摆出攻击体势，开始将气息沉于下腹，然后…… 宛如白色光芒一样，在露出惊讶的美丽庞儿前面，那个瘦小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冲了上去。 “……即使胆小…但我也有想守护的人！” ——啊啊……你为何可以如此真率，总是笔直地向着前方迈进。 ……令人艳羡。 已经长大足以自立的孩子在走出家门时，为人父母的心情，大概就是现在这样一种感觉吧。 “……是这样的吗？母亲……” 宛如两片桃红色贝壳微微敞开，嚅嗫着印象中已经模糊了的身影。唯继承了容貌的这张脸庞，是她存在过的最有力的证明。 “啊啊，但仍有不足，现在那幅模样不掩护他的话还不行！” 望着擅自冲入原冒险者群之中，陷入了苦战的尚文，嘴角不自禁弯出笑颜来。 只要望着那个一根筋努力的少年，就难以想象；让人感觉绝望什么的……与他毫不般配。 雪倪加入了战场，那丝毫不比之前的冒险者差劲的战斗方式，让尚文充分理解到；先前她在训练自己时绝对是放水了…… 而且还是和理想中的偏差值，隔了相当巨大的差额空间。 “尚文，你太靠前了！” 似乎有点担心尚文会因头脑发热而冲到僵尸群中间，也为了提醒他保留体力，雪倪发言劝止道。 “……不要紧的，我还可以！” 由于需要用到驱散术式来使变成僵尸的冒险者们解脱，在战斗的过程中雪倪渐渐卸下不便于活动的武装，现在为赤手空拳的状态。 而已空手对抗持有兵器的复数对手相当危险，所以现在演变成由尚文来解除或削弱对手防御反击能力，然后让雪倪来净化冒险者身上不死的诅咒。 此刻，尚文的内心前所未有澄明，他甚至感受到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喊着： ——不想停下来。 还想继续战斗，趁着现在，那让我无所不能的感觉还未消逝时候，不要让我停下来。 理解那双透澄眼瞳里散发的含义，雪倪不再说些什么，静下心来，专注于为原先的伙伴解脱不死诅咒。 在那些熟悉身影的最后，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那大概与自己相同年，不……或许比自己还小上一岁也说不定吧。 那个憨涩的少年总是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自己，若是视线一不小心对上，雪倪向其露出微笑打招呼时，还会害羞地将脸孔转向一旁。 “……神明啊，请赐予加护，解脱这往生的灵魂——驱除诅咒。” 在对方就快要消失的时候，雪倪忽然抱了上去。 “…咿、咿呃呃…嗷嗷嗷嗷……” 那位冒险者倚靠着雪倪的肩膀，脸部的肌rou不停抽搐着，嘴里看似呢喃着什么，发出令人无法理解的声音来。 那是是生前的执念？垂死一刻的挣扎吗？亦或是……恋慕的话语呢？ 也许就像是在多瑙河河畔，那个愿意为心上人摘取蓝色花朵的骑士那般，对她做最后的告别……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迎来了相似的结局。 冒险者的身体渐渐化为灰烬，其随风飘扬的粉末遗骸最终落入地下河水中，向着阿比斯的更深处流淌…… 如果当初自己能变得坦率一些的话，会不会现在结局就变得不同了呢？ “……尚文，短剑借我一下。” 因为那原本就是从雪倪那里借来的物品，尚文想也不想就将短剑递了过去。 但下一刻，尚文则立即开始后悔起来。 那把锋利的铁器，现在正抵在那白皙诱人的脖颈上…… “——雪、雪倪姐！！” 担忧得仿佛心脏瞬间就要炸裂开来，不禁呼喊出声来！ 雪倪提起剑锋，将手伸向背后，抓住及腰的长发，自颈部开始斩下缕缕细丝。 宛如天际的白云般令人舒心而柔软的发丝，自雪倪的手中散开，随着清风悠悠飘落潺湲的地下河中。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回过头，对着因吃惊而瞪大眼睛的尚文，雪倪微笑着说道。 尚文从未见过，那个拘谨的雪倪……竟也会露出如此豁然的笑颜来。 用着仿佛从对方那里争夺的力气一样，尚文收回雪倪手中的武器。看似在闹别扭一样气鼓鼓的脸颊，惹得雪倪嗤嗤地笑着一个劲儿在道歉。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声响从一旁传了过来。 宛若被削去半边身体，看似人体残块，原冒险者的尸体一样的东西重重地撞在一旁坚硬的岩石上。 两人的表情随机变得严峻起来。 尚文再度拔出双刃警戒，雪倪则随手捡起被驱除不死诅咒，净化驱散后掉落在四周的武器。 “真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这么多见鬼的玩意。” 人类的声音自远方漆黑的地方传了过来。 一个悠然自得的身影从黑暗之中慢慢走了出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个服装整洁，行走端正的男子。 “喂，修瑟。发现有意思的场面了。” 犹如橙红的火焰般细碎的短发，少年模样的人在发现远处警戒着的尚文与雪倪时，慢悠悠地朝身后的同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