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四章 祸起
来。 五月中,北方各族被尽数赶出了北三路,程恪带着大军,一路追击过去,他要一鼓作气,打散了北边各部的元气,打得他们几年内都没有实力扰边,北三路经此大难,须得有几年太平日子,以休养生息。
京城周围的难民在沿途官府的资助下,陆续返回了家乡,城外的粥棚一天比一天少,最后一个粥棚拆掉后,礼部会同户部,计算汇总着各家各户各个粥棚施粥的粮食银两数,呈进了宫里。 施银最多的,是诚王妃,施粮最多的,是古云姗,周景然慢慢翻着看到最后,伤感的叹了口气,诚王妃的银子里,除了她的嫁妆,还有靖北王妃的嫁妆,这是为诚王赎罪,更是为儿女积福,古云姗的背后,是李小暖,只有她,才能有这么多的银子,才能有这个眼光见识,赶在去年丰年收粮存粮,存下了这么多的粮食,两浙路商人肯将手里的粮食平粜给官府,也是因了她,周景然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窗外满池早绽的粉荷白莲,好象就是从那一年起,他就爱上了这荷花莲叶,那荷花,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有她的形,却没有那份灵动。 他知道她的用意,更不忍违了她的心意。 表彰的旨意很快自宫中传下,古云姗大义为民,几倾其所有救助百姓,可作民妇之表率,封一品宁国夫人。 隔几天,太后去福音寺还愿祈福,特意叫了周婉若进去,陪着上了香,细细说了半天话,又命她陪着吃了顿素斋。 从春节以来就大门紧闭的金家,因为古云姗的封诏而显得更加沉闷,金老太爷病骨支离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小孙子清晰缓慢的念着邸抄,慢慢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垂手侍立在床前的儿子,声缓气短、念叨般说道: “金家······等了两三代的机遇,就这么毁了,毁了······古家二女婿,那个郑季雨,升了礼部左侍郎,你听到了?” 金老爷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郑祭酒是个聪明人,有大智慧······激流勇退,为儿孙让路······” 金老太爷失神般念叨着, “是个聪明人······要让路······当断则断!” 金老太爷眯着眼睛,望着屋顶,半晌,猛的转头看着金老爷,冷冷的问道: “郑祭酒能为儿孙让路,你可做的到?” 金老爷忙跪倒在地,哑着嗓子答道: “父亲吩咐就是,儿子就死了也甘心!” “不用你死,我死了,金家,全部基业,家主之位,就交给墨儿!” 金老爷愕然看着父亲,金老太爷看着二孙子金志庆,缓缓的说道: “古家恼着金家,汝南王世子妃······” 金老太爷骤然感慨万分, “李家!李家女子!拔尽江南地气!先李老夫人,令人敬仰,世子妃······李氏小暖,青出于蓝!生生把个死人翻成了神!把古家翻成了元徽朝一代名门!她恼着金家,金家这几十年,就没有出头之日!” 金老太爷用力过猛,引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金老爷忙膝行上前,抚着父亲胸前,金老太爷喘过口气来,看着儿子和二孙子,叹着气交待道: “置于死地而后生,金家一脉,全在墨儿和玉书身上,还有砚儿,女子亦不可小视,看看李家这两名奇女子!我死后,你带着全家返乡守灵,就老死乡间吧,志扬,让他剃度出家,替我守一辈子坟地去!小妾庶子,不要记入金家族谱,让人带到南边交给你弟弟,带着出海,不要再回来了。” 金老爷哽咽着,流着眼泪不停的磕着头,金老太爷狠狠的瞪着他, “你听好,老子的话,你再敢违了半分,我做鬼也饶不了你!你那媳妇,再敢妄为,老子一根绳子勒死了她!” 金老太爷喘息着,半晌才透出口气来。 半个月后,金老太爷病死,临死前由礼部转了遗折,要儿子为自己守灵十年,要长孙金志扬为自己剃度守坟。周景然愕然之后,笑了一阵子,又感慨万分,在折后批了个朱红的‘准’字。 第三四四章正名 钱继远做了国子监祭酒的头一件事,就是明折上书皇上,要为古志恒正名,折子后,附了自己为古志恒写的小传,洋洋洒洒上万字,自许为平生第一得意之作,周景然将折子发给了严相、汤相和六部,却未置可否。 这折子和小传,翻抄到了邸抄上,刊行到各路,短暂的几天沉默过后,请求正名,甚至表说古状元显灵的折子,雪片般飞进皇城,周景然应天顺时,下了诏书:‘······先皇甚敬之,曾屡遣内侍私祭······’追赠太师,谥号‘文正’,责礼部四时祭祀,允陇州、越州建祠以祀之。 直到年底,程恪才带着亲卫,风尘仆仆的自北三路返回,周景然由千月等人护卫着,悄悄出城,迎出了几十里外,礼部却没有什么得胜庆贺大典之类,皇家骨rou相残,以致百姓离苦,是没什么好庆贺的。 李小暖带着阿笨,早早等在了二门外,程恪在府门口下了马,疾步冲进大门,迎着李小暖,满脸灿烂笑容,阿笨在李小暖怀里扭着头,好奇的看着程恪,见他一路冲过来,忙伸出两只胖手挡在前面, “阿不!” 李小暖笑着拍着阿笨的手, “那是你父亲,不认得了?” 程恪伸手从李小暖怀里接过阿笨, “这么重了?!你哪里抱得动,往后别抱他了。” 阿笨伸手揪着程恪的耳朵,一边用力往外扯着,一边恼怒的大叫: “负坏!不要负!” “臭小子,松手!” 程恪忙将阿笨往外举着,李小暖笑着拍着阿笨的手, “母亲抱不动你,要是不让父亲抱,那就自己走回去!” 阿笨委屈的嘟着嘴,掂量了片刻,乖乖的窝在了程恪怀里,程恪一只手抱着他,空出一只手来牵着李小暖,一路低声说着话,往瑞紫堂过去了。 酉末时分,奶娘抱了睡着的阿笨回去,程恪长舒了一口气, “这臭小子天天都这么缠人?” “平时哪里抢得到,今天不过是你回来了,老祖宗、父亲和母亲让他多跟你亲近亲近罢了,平时,一早上老祖宗要带他练吐纳,午饭母亲一定要看着,吃了饭父亲要带他去先生府上念书,晚上回来,隔天要······” 程恪心不在焉的听着,伸手揽过李小暖,一边低头亲吻下去,一边含糊着说道: “这样好······小暖,我想你,一闭上眼睛就梦到你,你想我没有?” 屋角晕黄的灯光笼着满屋的温暖和****的气息,李小暖****的上身泛着层密密的汗珠,伏在程恪胸前,声音绵软含糊的仿佛汪着水, “我累坏了,明早要起不来了。” “嗯,明天我替你告病,小暖,让我看看你,就看看······” ······ 第二天,李小暖勉强爬起来时,已经是辰正过后了,程恪神清气爽的靠在床头,伸手揽过她,轻轻笑着,有些底气不足的低声说道: “小暖,昨天······见到你,我就忘了,那个,皇上说,今天中午让咱们进宫去,算是他的私宴······” 李小暖急忙支起身子,转头看向沙漏,程恪透过李小暖散开的****,满眼迷恋的往里探看着,手也跟着探了进去, “小暖,你这里,越来越好了!” 李小暖忙拉着衣服,拍着程恪的手, “什么时辰了?你······” “早呢,还早,小暖,让我看看,就看看······你别动,你歇着,让我······就进去一会儿······” 蝉翼带着小丫头,远远守在正屋门口,看着太阳一点点升高,昨天爷吩咐过,没听到召唤,谁也不准进去,这会儿,都日上三杆了。 程恪和李小暖起来,沐浴洗漱,略吃了点东西,程恪换了件银蓝底缂丝长衫,看着李小暖换了条银蓝素绸十幅裙,一件银蓝底绣粉红芙蓉齐腰短袄,满意的点了点头,蝉翼取了两件银蓝缂丝面紫貂斗篷,侍候两人穿了,程恪轻轻揽着李小暖,出了院门,在二门里上了车,往宫里去了。 内侍引着两人,一路往后花园进去。 玉液池旁的暖阁里,周景然穿着件银白翻毛长衫,挥着只钓杆,正在戳来戳去的钓鱼。 程恪牵着李小暖,跟着内侍进到暖阁内,就要跪倒磕头请安,周景然扔了钓杆,不耐烦的挥着手, “不要跪了,快起来,跟你说了是家宴,还跪来跪去的,你也不嫌烦!” 程恪也不理他,顾自拉着李小暖行了磕拜礼,站起来,又长揖到底,笑着说道: “皇上的家宴也是国礼,马糊不得!” 周景然脸色沉了沉,转头看着李小暖, “meimei别跟他学着!” 李小暖谨慎的看着周景然,心念微动,笑着答道: “嗯,我听四哥的。” 周景然大笑起来,点着程恪, “我就说,你跟小暖比,差得远呢,到底是个俗人!” 周景然笑着让着两人坐了,内侍送了各式新鲜菜rou,又放了只红铜锅子上来,周景然指着锅子, “鱼羊锅,还有鹿rou,这是胶菜,小暖说过,这火锅,少不得胶菜。” 李小暖含着微笑站起来, “四哥,要说吃这锅子,我最有心得,还是我来侍候,这哪个先放,哪个后放,可也是有讲究的。” 周景然挑着眉梢, “这有这讲究,上回倒没注意这个。” 李小暖站起来,从内侍手里接过酒壶闻了闻,笑着吩咐道: “有上好的黄酒取些来,再切些姜丝,要多多的,取一两冰糖,再取把大些的银酒壶来,就放在那边红泥小炉上,现煮现喝才好。” 内侍瞄了周景然一眼,急忙退下去,片刻功夫,李小暖要的东西就都端了上来,李小暖看着人煮了壶热黄酒,亲自执壶给两人斟了大半杯,周景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舒服的吐了口气, “嗯,黄酒这么喝,果然大不一样!” 李小暖站在桌边,一边斟着酒,一边侍候着涮着火锅,周景然喝了两杯酒,示意着内侍, “学会了没有?” 李小暖笑着将酒壶和涮火锅的长筷递给旁边的内侍,坐了下来,周景然也不让李小暖喝酒,只和程恪一杯杯喝着热热的黄酒,说着些朝里朝外的闲话,李小暖安静的听着,也不多话,看着两人喝得微熏,让人取了三碗碧粳米饭过来, “四哥天天辛苦劳累,这一日三餐,饭一定要吃些,米谷最是养人不过。” “小暖还掂记着四哥辛苦劳累?” “嗯,四哥做的可是天下最累最苦的活,饭要吃好。” 李小暖仿佛不经意的答道,周景然呆怔了片刻,伸手接过碧粳饭,程恪瞄着周景然,轻轻咳了起来,周景然转头看着满脸苦恼的程恪,突然心情大好起来。 内侍撤了火锅,奉了茶上来,周景然笑眯眯的看着程恪, “听说先生看到阿笨就头痛?” 程恪呆了下,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皱着眉头,掂量着答道: “也不是大事,就是阿笨爱撕书。” 周景然瞪着眼睛,一口茶呛了进去,半晌才大笑着说道: “真不是大事,就是撕书······也就是撕书!” “四哥不要笑,两岁不到的孩子,能懂什么?别说书,就是银票子,照样说撕就撕,他眼里,都不过是拿来玩的东西罢了,那张纸,是古书,是银票,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都是大人眼里看到的,小孩子可看不到这些,倒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四哥那几位皇子公主,只怕也一样呢。” 周景然渐渐敛了笑容,挥手屏退了暖阁内侍候的内侍,看着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 “你四哥的皇子公主,个个超凡脱俗,不会说话就知道孝敬你四哥,不会走路就知道心怀天下。” 李小暖听着周景然话语里的冷意,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说道: “皇上也是从皇子过来的,四哥也知道,皇子,毕竟和百姓家不一样。” 周景然抬手止住正要说话的程恪,直直的看着李小暖, “小暖,四哥知道你与这世人不同,你说,皇家,真就没有父子亲情?” 李小暖看着周景然,沉默了片刻,低低的问道: “四哥说呢?” 周景然缓缓靠到椅背上,茫然看着窗外清冷的湖面,暖阁里静默的让人心慌。半晌,周景然才转过头,满脸苦涩的看着李小暖, “你看的明白,无论如何也不会嫁入皇家?” “嗯。” 程恪眼底闪过丝明了,垂下了眼皮,李小暖满眼小心的看着周景然,低低的嘟嚷道: “有四哥这棵大树,日子好过,阿笨也不用多出息,不学坏就好,就是别让小恪再出去了,要不,让我跟着一起去。” 周景然眼睛慢慢睁大,点着李小暖, “你!” ‘你’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只抚着额头往后倒去。 第三四五章更替 三人喝着茶,说了半天的话,周景然又陪着两人去万寿宫给程太后请安,万寿宫是太后的居处,程太后虽说并不愿意搬离蕴翠宫,却也没多说半句,礼法规矩,于她,更要守好。 万寿宫里正热闹着,贵妃孙氏、戴氏、淑妃张氏,新纳的几位嫔,带着两个皇子一位皇女,都在万寿宫里承欢凑趣尽着孝心。 随着内侍的通传,正热热闹闹说笑着的殿内一下子鸦雀无声,连刚满周岁的二皇子周世静也小心的伏在奶娘怀里,安静的一声不敢发。 李小暖心底伤感的感叹起来,到底是帝王之家,只有礼法规矩,程恪在殿门口顿住脚步,垂着头,就要往后退去,这满殿的妃嫔,他跟进去,似乎并不合适,周景然转过身,一把拉住程恪,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也越来越迂腐了!” 程太后从正中榻上直起身子,招手叫着程恪和李小暖, “过来这边,我正要有事要问你呢。” 程恪连声答应着,满脸笑容的跟在周景然身后,往殿内进去,孙贵妃、戴贵妃在前,引着众人曲膝给周景然见了礼,程恪和李小暖垂手让到旁边,等众人见好了礼,才上前几步,给程太后磕头见礼。 周景然坐到榻前的扶手椅上,看着两人磕头请安,程恪磕了头,起身退到周景然身后,垂手立着,李小暖含着温婉恭敬的笑意,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的给孙贵妃、戴贵妃和张淑妃曲膝见了礼,孙氏和戴氏瞄着程太后,亲热的扶起李小暖,张淑妃瞄着戴氏,也跟着亲热客气的让着李小暖,孙氏亲亲热热的上前拉着李小暖的手,将她引见给几位新晋位的嫔妃。 周景然和程太后说着话,仿佛根本没看到旁边热闹的见礼和引见,程太后看着正将李小暖引见给几位新进嫔妃的孙氏,暗暗叹了口气,儿子这后宫,竟没个真正识大体的,汝南王世子妃,未来的汝南王妃,应酬结交宫里的妃嫔做什么?程太后微微直起身子,招手叫着李小暖, “你过来,坐这里,有件事,我正要找你问问。” 李小暖忙转到榻前,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满眼不安和惶惑的看着程太后,程太后失声笑了起来,指着李小暖,转头看着周景然说道: “你看看她这样子,我还没说话呢!” 周景然看了李小暖一眼,笑着答着太后的话, “阿笨又胡闹了?” “那倒不是,前儿你让人送的那对金丝雀,我想着是南边的东西,母亲必定喜欢,就让人送到瑞紫堂孝敬给母亲了,昨天一早母亲就打发人来,说要再讨一对那样的雀,可巧那金丝雀就那一对,我不过想问问小暖,换一对旁的鸟雀可成?你倒说说,换什么样的雀儿母亲能喜欢?” 程太后说着,转头看着周景然解释道: “母亲的脾气喜好,就数小暖最知道不过。“ 李小暖抬手按了按眉间,心虚的看着程太后,低声说道: “太后······不用费心,不用······糟蹋了那些雀儿,昨天我已经让人捉了对麻雀送过去了。” 程太后惊愕过后,慢慢挑起眉梢看着李小暖, “又是阿笨?这回又胡闹什么了?难不成把那对金丝雀给吃了?” “嗯,炖了汤了。” 周景然刚接过内侍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没来及咽,一下子喷了出来,内侍忙上前接过杯子,周景然从内侍手里拿过帕子拭了拭手,笑的脸都红涨了起来,转头点着程恪, “我一向看你是个粗人,如今再看起来,你倒是个极雅的。” 程恪一脸苦恼的的看着周景然,程太后抬手揉着额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孙贵妃小心的打量着众人,陪着上前凑趣道: “听说阿笨还喜欢撕书,这可真叫焚琴煮鹤了。” 周景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渐渐敛了笑容,转头看着孙贵妃,突兀的问道: “皇后今天好些没有?什么时候诊的脉?调了方子没有?用的还是上次的方子?” 孙贵妃呆了下,张口结舌的怔在了那里,她已经十来天没去过皇后宫里请安了,程太后目光深深的看着周景然,直起身子,看着孙贵妃吩咐道: “皇后病着,你和戴氏既主持着后宫,就该多关心些,脉案药方,都要多用些心才是,若是皇后精神不济,倒也不用天天过去请安,免的扰了她静养,可大礼不可废,隔个三天五天,也要过去问个安,好了,这会儿时候还早,你们几个就过去皇后宫里请个安去吧。” 孙贵妃脸色苍白,退到戴贵妃旁边,引着众人,曲膝告退出去了。 李小暖微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皇后孟氏长期卧病静养,就连元旦朝贺这样的大礼,也称病不出,安静的仿佛没有这个人,孟家的几个兄弟却极受重用,孟皇后两个兄长,如今一东一西驻守北三路,已经是军中举足轻重的大员,皇宫内院,讲究的是平衡,有宠无子,有子无宠,无子无宠的,娘家便可得势些。 李小暖陪着程太后,随意的说着些家常里短,发愁着老祖宗对阿笨的溺爱,苦恼着老祖宗越来越旺盛的精力脾气,周景然舒适的靠在扶手椅上,慢慢喝着茶,也不说话,只听着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程恪垂手侍立在周景然身后,无聊的看着李小暖。 李小暖陪着程太后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才告退出来,到宫门口上了车。 程恪揽过李小暖,李小暖抬手取下头上重重的步摇,靠在程恪怀里,舒服的松了口气,程恪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下,低低的安慰道: “别担心,咱们家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也不是一年两年、一代两代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挤了挤,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程恪揽紧着她,声音里带着丝笑意,接着说道: “小景今年不过二十六七岁,就算只活到先皇那个年纪,也还有将近三十年呢,你放心,我自小和小景一处长大,他知我,我也知他,我听你的,往后咱们两个天天****作乐,看着别人建功立业就是。” “我不是担心你,是阿笨。” 李小暖蹙着眉头,低低的说道: “皇上性子过于清冷,后宫······这样,你看看,就没个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如今的皇长子和皇次子,唉,你看看,姑母根本看不上那两个孩子,我也看不上,阿笨是个极聪明的,我是怕······”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 “他胡闹些,我也没管他,这会儿,胡闹比懂事好。” “嗯,主弱臣强······” 程恪沉吟了半晌,低头看着李小暖, “现在说这些还早,过个十年八年再看吧,阿笨,胡闹就胡闹,有分寸就好,父亲和我商量过,想过了年就让我袭了爵,原本······” 程恪笑了起来, “原本父亲打算着带老祖宗回南边终老,如今倒也不用着急这个了,老祖宗有了阿笨,是哪儿也不会去的了,过了年,我先陪你回趟下里镇,前儿回来时,我跟皇上给岳父岳母请了追封,大约过了年就能下诏了,我陪你回去一趟,再去上里镇住几天,回来再弯去杭州府,你不是一直想去杭州府看看?咱们一路玩过去。” “还有苏州府!”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兴奋起来, “好,咱们把两浙路玩个遍再回来,回来袭了爵,就不能这么出去游山玩水了。” “嗯。” 李小暖伸手勾着程恪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下,程恪低头温柔的吻着她,吻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你放心,万事有我呢,明年让父亲陪着老祖宗和阿笨一起回趟南边,那是咱们的根,还有好多事,晚上我慢慢和你说。” 隔了一天,周景然突然下了道诰封的旨意到汝南王府,一通‘顺先帝遗意‘如何如何,封李小暖为安福大长公主,李小暖接了旨意,倒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这大长公主,元徽朝历代都是嫡出长公主才能得封的尊号,封给她算什么事?再说,她要这大长公主的虚名做什么? 不过有了这个头衔,她再进宫,就只要给太后、皇后、皇贵妃三个人见礼就成了,李小暖吩咐兰初收了大长公主的那些衣饰、车辇,兴奋的准备着春节和节后回去上里镇的事了,她和程恪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人赞成她带上阿笨,程恪不肯带那个混小子,老太妃和王妃,甚至王爷,是异口同声的担心阿笨太小,‘可受不得路上的辛苦!” 第三四六章返乡 出了十五,挑了个吉日,程恪带着李小暖,足足带了几十辆车的日常用度的东西,带着亲卫、长随、小厮和丫头婆子,一行一两百人,浩浩荡荡的启程上路了。 李小暖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有些郁闷的看着程恪嘀咕道: “就咱们两个,怎么就收拾了这么多东西出来?要这么多人跟着做什么?咱们不是说了轻车简从,悄悄的去,悄悄的回的么。” “嗯,这不就是悄悄的去,这才几辆车,哪有几个人,从前我和皇上去上里镇,明里暗里,上千的人呢。” 李小暖斜了程恪一眼,不再纠结这车从车少、人多人少的事,转身伏在程恪胸前,笑眯眯的说道: “等离京城远了,你带我骑马吧,这春意盎然的好时候,骑马踏青最好不过,我还没骑着马踏过青呢!” “好!这容易!你说往哪儿踏咱就往哪儿踏去!” 两人一路上走的极慢,慢慢走慢慢玩,直走了差不多两个月,才进了秀州地界。 年前就赶到秀州府的管事接出了秀州地界,请见了程恪和李小暖,仔细的禀报着: “遵了少夫人的令,先老爷夫人的墓没敢大修,就是照着原来的略做了些修整,过了年,小的看到礼部的追封,又让人在先老爷夫人墓前了,依规制加盖了放祭台享堂,也没敢太过奢华,就是祭田上头少了点,小的将的方圆五里内能买的地都买下来了,也没有多少,少夫人看,要不要再扩一扩,买到方圆十里?”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辛苦你了。” 李小暖翻着手里的地契,大致算了算,笑着说道,程恪打发走了秀州知州,转身进来,看着管事问道: “住处可安置好了?” “回爷,田窝村没有能落脚地方,小的在下里镇上找了家客栈包了下来,已经打发人里里外外擦洗干净了。” “咱们不过就住一个晚上,这样就行。” 李小暖拉了拉脸色阴沉下来的程恪,转头看着管事吩咐道: “离了下里镇,我和爷坐船去上里镇,晚上歇在云浦镇的云间客栈,你去和孙大管事说一声,让他打发人先去准备着。” 管事急忙答应着,小心的退了出去。 李小暖看着管事出去了,看着程恪叹着气, “出门在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处,这已经算好的了。” “我带兵打仗,露天也睡过,倒不在乎这个,我是怕你住不惯。” 程恪揽着李小暖,怜惜的说道,李小暖失声笑了起来,仰头看着程恪,一边笑一边说道: “我头一趟回田窝村,晚上是住在船上的,极小的一只乌棚船,挤了三四个人,那个时候住着,觉得真是没有比那再好的地方了,如今跟那个时候比,也是没有比这再好的地方了,再说。” 李小暖伸手挽着程恪的脖子,满脸笑意,声音软软甜甜的低声说道: “跟你在一处,在哪里都是最好的地方。” 程恪低头抵着李小暖的额头,满足的叹了口气。 隔天一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两人就离了客栈,坐了轿子,往田窝村赶去。 田窝村里早就安排妥当,李家族长,年近七十的李老太爷,带着阖族的人,半夜就赶到了田窝村祖坟地头,等着李小暖和程恪了。 李家祖坟这风水,看来真是最旺姓李的女子!李老太爷伤感的看着祖坟地感慨着,年前先李老夫人那份荣耀,虽说他也被越州知州专程请了过去,荣列其中,虽说先李老夫人是李家的姑娘,可说到底,那是古家的荣耀,腰杆挺的最直的,是那古老头儿,李老太爷这心里,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这刚过了年,又是一个李家的姑娘,好歹这回追封的,是真正李家的子孙,唉,虽说这还是托了李家姑娘的福,可到底不一样的多了,如今李家的姑娘倒是个个抢手了,可这李家的男儿,也得有个出头冒尖的才行啊,到底,家族振兴,靠的是男儿! 程恪下了轿子,也不理会跪了一地的官员族老,回身捧了李小暖下来,才抬手示意着, “起来吧,不必多礼,我陪内子回乡祭祖,该遵家礼才是。” 李老太爷堆着满脸笑容,眨了眨眼睛,忙转头看向秀州知州黄大人,黄大人躬着身子,极客气的让着, “老太爷请。” 这汝南王世子和大长公主回乡祭祀,却要遵家礼,这要哪能个遵法?他也没头绪,更不也做主。 李小暖含着笑意看着眨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众人,忙笑着说道: “家父家母的坟茔,一向是我大伯照应着的,今天还是请大伯过来主持这祭礼好了。” 李老太爷眨着眼睛,急忙转头问着旁边的儿子,儿子奔出去,不大会儿,引着六十来岁的瘦小老者疾步过来。 李小暖忙示意着兰初,兰初会意,急步过去,扶着老者,笑着说道: “老太爷慢一些,要是磕着碰着些,可就是少夫人不孝了。” 李老爷尴尬的放慢脚步,躬着腰,恭敬的扶着大伯,也跟着连声说着: “老太爷慢些,可不敢着急。” 李小暖迎前两步,笑盈盈的曲膝见着礼, “给大伯见礼,好些年没见了,大伯看着硬朗得很呢!大娘身子可好?” 大伯停住脚步,仔细看着李小暖,一张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 “是阿末家小暖回来了?” “是!” 李小暖清脆的答应着,上前扶着大伯,指着程恪,笑嘻嘻的介绍道: “这是阿末家女婿。” 程恪满脸惊奇的看着李小暖,听了李小暖的介绍,急忙长揖见着礼, “程恪见过大伯。” 大伯仔细看着程恪,转过头,看着李小暖,迟疑的问道: “不是说你嫁的是位王爷,这么年青的后生,看着可不大象个王爷。” “大伯别管象不象,咱嫁的是人,又不是那王位,您只看人好不好。” 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认真的说道,大伯又仔细看了看, “倒是个好后生。” 黄大人上前半步,满脸笑容的凑趣道: “老太爷,这可是个真正好的后生,能文能武,去年平了北三路叛乱,把北边的强盗打回老家的,就是您这位侄女婿呢!” 大伯愕然看着笑容可掬的黄大人,一时紧张的不知如何答话,李小暖明了的笑着,扶着大伯,让着黄大人,一边往前走,一边问着大伯, “大娘身子可好?两个嫂子呢?您又添了几个孙子孙女了?” “就添了两个男伢子,倒添了三个女娃子,你大娘,走了,前年就走了,一场病,没留住,走前还掂记着你呢,大前年我去了趟上里镇,听说你跟着古家进京了,往后的事,就没打听着,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就是年前,咱村里来了个大爷,才听到你的信儿。” 大伯絮叨着说着话,李小暖脚下滞了滞,低声说道: “等会儿大伯带我去给大娘上柱香。” “唉,听到你的信儿,我就去跟她念叨过了,她活了五十多岁,也是喜丧,年纪大了,都得走,你也别往心里去,别难过。” “嗯。” 李小暖低低的答应着。 一行人走到李庆山和李连氏坟前的享台前站住,享台周围站满了护卫、长随和小厮,大伯引着李小暖和程恪,行着磕拜礼,黄大人和李老太爷领着众人,跟在后头起起伏伏的磕着头,周围虽然乌压压站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只有大伯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阿末啊,小暖又来看你了,小暖女婿是个好后生,小暖长大了……” 李小暖祭了李庆山和李连氏,站起来,双手合什,闭着眼睛暗暗祈告了几句,又转过去祭祀了大娘,才退出了坟地。李小暖歪头看着程恪,低低的说道: “我想去大伯家喝杯水去,你去不去?” “嗯。” 程恪含笑答应着,李小暖笑着和大伯说了,挽着大伯,程恪紧跟在李小暖身后,黄大人和李老太爷等人随后跟着,一行人进了村子,一路往大伯家院子里走去。 程恪端着盛满热水的大碗,站在院子里,看着坐在小凳子上,一边一口香甜的抿着碗里的茶水,一边和大伯说着话的李小暖,想不明白,这么脏的碗,这么脏的水,小暖是怎么咽下去的?! 李小暖将置下的祭田托给大伯管着,细细的大伯交待了, “……这些田,除了一年四季的祭祀,旁的,大伯看着分给村里贫困孤寡之家,若有爱念书的孩子,也资助些,就交给大伯管着就是,隔个一年两年的,大伯就打发大哥大嫂或是二哥二嫂进趟京,去汝南王府找我去,说说话……” 说了一刻多钟的话,李小暖才起身告辞出来,命人叫了李老太爷,回到客栈,叫了管事过来吩咐道: “你和李老太爷商量着,置些祀田,再找处合适的地方,建处书院出来,都交给李老太爷统总管着。” 李小暖转头看着李老太爷,温和的说道: “先李老夫人常跟我说,李家聪明肯学的孩子不少,只是过于穷困,李氏族里又无力供这些孩子念书,李家才一代代凋零至今,我如今置了这些田产,就当做书院的供给,往后,李家子侄都可以进去读书,你和几位长辈商量了,制个章程出来,往后列到李家族规里去,这才是长久之法。” 李老太爷急忙答应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妥当,李小暖也不和他多说,又交待了管事几句,就让人送李老太爷回去了。 第三四七章私语 第二天直到辰末时分,两人才收拾停当上了船,程恪吩咐随行护卫的船只都跟在后面,‘你们挡在前头,还看什么景?’ 两人悠悠然坐在窗户四开的船舱中,李小暖指着沿岸的景物,笑着和程恪唧唧咕咕的说着从前年年清明回来扫墓的件件种种,暮春暖阳懒懒的照着,夹着两岸花草香味的微风吹过船舱,轻轻扬起李小暖长长的裙裾。 傍晚时分,夕阳红红的照着,染得水面一片灿红,船头划破水面,激起无数碎金片绿,跳跃舞动,程恪揽着李小暖,迎风站在船头,远远的,已经能看到云浦镇了。 自岸上随行的护卫和打前站的管事、婆子、丫头,早早就赶到了云间客栈,已经打扫收拾妥当了。云间客栈的码头上,客栈孙掌柜紧张的额头冒汗,跟着几名管事伸长脖子等在码头上,从接了大长公主和世子爷要住到他这客栈的信儿,从里到外,他就没片刻安宁,这天下数得着的尊贵人儿,点明了要住在他这客栈里!这真是祖上有德,往后,他这客栈,这云间客栈,可就是闻名天下的客栈了! 孙掌柜咽了口口水,伸长脖子看着远处那一串黑点,来了!孙掌柜又咽了口口水,从接到信儿起,还没等他打发走客栈里的客人,秀州知州黄大人就赶到了,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知州这样的大官,还有位大人,也不知道是谁,看黄大人那恭敬样子,只怕是杭州府或是京城的官儿,那客栈也轮不着他打扫了,他的客栈也不让他进了,先是几位大人,后来是那些管事、婆子 听说这大长公主是下里镇李家的姑娘,这李家真是祖上有德,这嫁出去的女儿还一个个这么照顾娘家,先头上里镇的李老夫人,这回是大长公主,这姓李的姑娘,怎么又成了皇家的公主了? 孙掌柜的胡想乱想着,眼看着那一长串的船只缓缓的靠在了码头上,孙掌柜重重的咽着口水,悄悄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手心的冷汗,紧紧盯着旁边的管事,半垂着头,也不敢看船上,只紧盯着那管事,他进一步,他也进一步,他停,他也停,他长揖,他也长揖。 一角月白丝绸长衫移到眼前,旁边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声音,象是在和他说话: “烦劳孙掌柜了。” “不烦不烦!” 孙掌柜急忙摆着双手答道,程恪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管事吩咐道: “多给些银子,只怕他这客栈这几天都没做生意了,别亏损了他。” 管事答应着,拉着孙掌柜,往后退了半步。李小暖转头看着四周,指着拴缆绳的石桩,笑着说道: “这里还和十年前一样,倒没变,那个石桩还在那里,我除服那年回来的时候,朝云就是躲在那个石桩后面,跟着我进了客栈,后来就跟了我。” 程恪转头看着那根半人高、粗陋古旧的石桩,挑着眉梢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她的福份,若不跟了你,哪有今天的际遇?现如今京城厚德居的云大掌柜,说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程恪想着当初厚德居年年不挣钱的尴尬,扬声笑了起来,低头说着话,揽着李小暖,缓步进了客栈。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到上里镇古家码头时,不过巳初刚过,古家族长古老太爷、越州知州黄大人,两浙路宣抚使韩大人,古家管家等人将狭小的码头挤的满满的,李小暖戴着帷帽,扶着程恪的手下了船,跟着已经归乡养老的孙嬷嬷,径直去松风院歇着了。 程恪和古老太爷、黄大人、韩大人等人见了礼,让着众人进了古府,陪着众人吃了午饭,将周夫人托付的事情交待了,又应酬了半天,才送走众人,回到松风院。 古家后园里,满塘的莲叶刚刚舒展开,浮在碧清的水面上,清新的让人心痒,两人在古府后园里四处闲逛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回到松风院,吃了饭歇下。 第二天一早,程恪和李小暖一身素服,出了古府,上了车,往古家祖坟去了。 程恪先代皇上私祭了李老夫人和古志恒,才和李小暖一起祭了两人。 李老夫人没有和丈夫合葬,而在埋在了古志恒墓地后面,一如生前,母亲站在儿子身后,怜爱而骄傲的看着儿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才。 李小暖站在李老夫人墓前,看着墓地后已经郁郁苍苍的松柏林,呆了片刻,转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我想和老夫人说几句话。” 程恪点了点头: “我到享堂那边等你。” “嗯。” 程恪抬了抬手,周围随侍的丫头婆子轻手轻脚的往后退去,只留了李小暖孤单单的站在了李老夫人墓前。李小暖拎着裙子,往前走了几步,跪坐在墓碑前,伸手抚着墓碑上刻着的红字,这个世间疼她最多、知她最深的人,已经成了墓碑上的红字,这些年,她总恍恍然觉得,如果有一天她回到上里镇,回到瑞萱堂,她还在那里,笑着叫着她“小暖回来啦” 李小暖头抵着墓碑,眼泪如滚珠般落下来,半晌,才抬起头,带着泪,低声说道: “老祖宗,小暖回来了,您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好了,年前,他们都告诉您了,徐家回乡下祖宅住着去了,就跟咱们当年一样,不过您有希望,有媳妇,有孙子、孙女,有小暖,他们没有,他们只有个儿子,我已经让人把他阉了,老祖宗,您因为儿子受过的煎熬,他们正在经受着,您说过,死其实不苦,苦的是活着的人,我就让他们活着。” 李小暖长长的吐了口气,手指无意识的划过墓碑,仰头看着青砖垒成的坟茔,沉默了半晌,往前挪了挪,仿佛要靠老祖宗更近些,声音压的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说不定您就在哪里听着我说话呢,我看不见您,可您肯定能看到我,我知道,人真的有魂魄。” 李小暖顿了顿,仿佛在想着怎么说才好, “老祖宗,您走了没有?您在听我说话么?老祖宗,我不是小暖,不是李小暖,我其实是一缕魂魄,从一个您不知道的地方来,就象一个没喝孟婆汤就转世的人,带着前世,所以我比别人聪明,老祖宗,您还在吗?走了没有? 昨天我回去祭了父亲母亲和小暖,小恪给父亲母亲请了追封,我已经给小暖做了好多场祈福法会,希望她下一世幸福美满,比我活得好,我还让人给李家建了族学,买了族田,好供族内子弟读书,老祖宗,我就是李小暖,是李家的姑娘,和您一样。” 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站起来,看着坟茔告辞道: “老祖宗,我要回去了,下次来看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小恪回去就要承了王位,往后,我就出不了京城了,老祖宗,您放心走吧,我会守护好古家,象您那样守护着古家。我走了。” 李小暖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正要转身,坟茔左边突然旋起阵剧烈的旋风,卷着土,卷着那些烧成灰烬的纸钱,卷成直直的一条,呼啸着冲向天际。 程恪两步跃了过来,把李小暖往后拉去,李小暖倒在程恪怀里,眼睛紧紧盯着那股旋风,哽咽着叫道: “那是老祖宗!是老祖宗!她听到我说话了,她走了!” 程恪满眼敬畏的看着已经远入天际的那股旋风,弯腰抱着泣不成声的李小暖,大步回去了。 下午,李小暖一觉醒来,程恪正坐在床边看着本书,见她醒了,忙扔了书,低头看着她问道: “好些没有?” “嗯,好了。” 李小暖支起身子, “什么时辰了?” “申正了。” 程恪见李小暖神情舒缓,放下心来,笑着说道: “刚才管家过来说,今晚上里镇要放烟花唱百戏,听说是镇上的几户大姓出的银子,说是为了庆你这位姑奶奶回娘家。” 李小暖挑着眉梢,兴致高了起来, “咱们赶紧吃了饭看烟花去!上里镇但凡有什么热闹事,必是在文庙那儿的,文庙边上还有家卖鹌鹑馉饳儿的,他家的鹌鹑馉饳儿最好吃!” 程恪被李小暖的兴致引得更加兴致勃勃,李小暖起来洗漱后,换了件月白绫满绣折枝绿梅百褶曳地裙,一件淡绿素绫夹衣,程恪穿了件月白缂丝长衫,两人吃了饭,从侧门出来,护卫、长随扮作路人跟着,兰初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侍候着。 程恪揽着李小暖,过了一座桥,前面就是镇上最热闹繁华处,夜幕已落,街道两边,家家屋檐下挂着通红的灯笼,照得街道红亮而喜庆,街道人流如织,不时看到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年青女子,三五成群,低声说笑着,顺着人流前行。 李小暖引着程恪,顺着人流往文庙方向行去,一边走,一边说着笑着,和他说着当年在上里镇看过、经过的热闹。 两人转过几个街角,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轰然叫好声,不时传来。 文庙里,正中搭着戏台,正在唱着出不知什么戏,程恪和李小暖站在台下看了一会儿,疑惑起来,兰初上前两步,笑着低声禀报道: “爷和少夫人怎么没听出来,这唱的文曲星下凡历难,说的可不就是咱们家古老爷!” 李小暖惊讶的半着嘴,转头看着程恪,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程恪抖开手里的折扇,掩着两人往后退过去,边退边笑: “许你说,就不许人家唱?也不是坏事,唱就唱吧。” 李小暖一边叹着气一边摇着头,跟着程恪往旁幻术百戏一家家看过去,走了十几步,就听到前面传来响亮清脆的叫卖声: “卖鹌鹑馉饳儿!” 李小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急忙拉着程恪往前奔去: “快走,馉饳儿来了!就是他家,我吃过一次,记得他的声音,咱们去买馉饳儿吃!” 程恪笑着揽着李小暖挤过去时,馉饳儿摊前已经挤了满满的人群,李小暖拉着程恪,掂着脚尖探看着,流着口水排着队,程恪低着头,笑意盈盈的眼里,只看到了李小暖。 两人慢慢排到前面,李小暖将手伸到兰初面前: “十个大钱就够了。” 边说边转头看着程恪,笑盈盈的说道: “这馉饳儿大,咱们两个吃一串就够了。” 摊主利落的扎了两个馉饳儿,拿着张枯荷叶,包着递给了程恪,李小暖指着醋碾子: “蘸这个!我喜欢吃醋!” 程恪笑得手都抖动起来,勉强蘸好了醋,退到旁边,将馉饳儿递到李小暖面前,李小暖就着程恪的手,小心的咬了一口,满足的眯起了眼睛,示意程恪也吃,两人站在街边角落里,你一口、我一口吃着馉饳儿。 远处,一声声沉闷的轰响,瑰丽的烟花在半空次第绽放,李小暖靠在程恪怀里,仰头看着远处的烟花,半晌,悠悠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 “这辈子能跟你在一起,是我的福气。” 程恪眼睛亮亮的低头看着李小暖,突然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你是我的福气!” 远处的烟花明明暗暗的照着相依相偎的两人,温暖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