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准备
三十七、准备 鹤子盘坐在船舱里。 午后的阳光照进舱内，那样明媚而温暖，眼皮不禁沉重起来，打了个盹儿，突然一个激灵，抱紧身子惘然四顾，房间又阴下来。 她忽然又醒来，因为她听到了笑声，一个女人轻轻浅浅的笑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整条船只有她一个女人，怎么会忽然有女人的笑声？ 她立刻似野兽一样飞了出去。那一刹那，她已变成了待人而噬的野兽! 外面，十二位武士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痴君正迎风立在船头，望着她浅浅的微笑，漫不经心地说： “谢谢你的火绳枪，我收下了。” 时光就在紧张而繁忙的准备中快速流逝。 那天，黄昏。大战在即。毛毛累了一天之后，陪紫姬一起巡视城防，站在城头，遥望山下的平原，想到朝鲜战场上曾经的浴血征战，不由豪气大发，仰天长啸。 一缕啸声，声如虎啸，直抒胸臆。 初则发声调畅，稍加散越，须臾穹窿磕泻，雷鼓之音，忽复震骇，声如霹雳，闻者莫不惊悚。 “先生好豪情啊。” 紫姬在一旁，见状也不禁大为折服，她示意身边的武士、侍女暂时退下，然后说：“先生认为此城能坚守多久？能守得住吗？” “守城要有几个条件，落日城几乎都具备，要坚守一段时间应当没有问题。”毛毛说：“但是，落日城也有几个明显的弱势：一、人少，兵力不足，仅有五百名守备军队。二、孤悬于一隅，仅能孤身奋战。三、城主仅是婴儿，凝聚力不足，夫人虽然代其发令，毕竟与城主亲自主政相比，要弱势的多。” 紫姬点点头，对于这些情况，她也是了然于胸的。 “四、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毛毛盯着她：“这才是让人最担心的地方。” “我也是。”紫姬神色凝重：“所以，我们要尽快把内部潜伏的敌人找出来。” 毛毛一直在盯着她的眼睛，她的表情肃然，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做戏。毛毛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难道紫姬是无辜的？ “五、知已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们却根本不知‘彼’，家康的计划是什么？他们会什么时候出兵？谁是带兵的大名？有多少兵力？从什么地方而来？兵分几路？我们却一点也不知道。” “所以，我们迫切需要二公子的信息。”紫姬神色更加凝重，遥望着远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嗯。”毛毛说：“但愿他能成功，他也必须要成功，没有他，落日城真的很难守得住。”他说：“远水一时难解近渴，你秘密派出去的探子有消息吗？” “有。”紫姬说：“我派去的探子虽然无法进入家康家族的核心，但同样探到了很多有用的消息。他们是从细微处、平常而公开的地方去打探的。比如，有探子回报，家康下令领土内的农户打出十万双草鞋。” 她说：“如此寒冷的天气，要那么多草鞋来做什么？” 当然有用。战国时代生产力低下，人们长途出行，不管是出征打仗，还是外出经商、旅行，大都步行，从江户到箱根要十一天，到江之岛往返要五天，到京都更要四十天，一年四季，草鞋无疑是那时最好的代步工具。 总不能穿着木屐长途跋涉吧。 “从江户到落日城，军队至少要二十七天，即便最擅长奔跑、有超人的体力与飞快步伐的忍者也要十八天。以三天穿坏一双草鞋计算，一个武士要穿坏九双草鞋，一个忍者要穿坏六双草鞋。到了目的地，还会至少留下一双备用。” 紫姬说：“所以，十万双草鞋单独计算军队的话，我推测，动员的军队不会超过一万人。” 一万人的军队在当时已经是极大的数字了。 东瀛战国时代几百人的战斗就可以称之为战争，也可以决定两个家族的存亡。而在中国，此类战斗根本没人去记载，除非死了什么重要人物。 “那么骑兵呢？” “大名之间骑兵本就不多，长条之战，织田信长的军队使用火绳枪大败武田称雄天下的骑兵之后，作战样式已发生了逆转，步枪队代替了骑兵成为主力。”紫姬说：“况且，骑兵适合平原，不适合攻坚城，我想，他们不会蠢到将仅有的一点骑兵送来攻城吧。”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毛毛也不禁大为欣赏，另眼相看。 紫姬继续说：“我刚才得出一万人的结论还只是单程由江户到落日城的，打完战主力还是要回去的，所以，我估计，最终派来的人可能在五千左右。” “五千比五百，已是十比一了。”她的表情一点也不轻松。 “是的。”毛毛忽然想到了忍者：“忍者呢？你估计会来多少？” “不会多。”紫姬眼中露出深深的忧虑：“他们人数本来就不多，他们的优势并不在人数上，他们的优势是在暗处，这些人能量很大，是不可小觑的劲敌。” 毛毛“唔”了一声，眼中和紫姬一样，也露出一丝忧虑。幸运的是，他们还有一点准备的时间，只要鹤子将最新式的火绳枪买回，实力就会增加不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各种情况分析，家康的军队从准备集结到兵临城下，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之后，冰雪融化，樱花开始盛开，鹿死谁手，就将在樱花最绚烂的那一刻见分晓。 啸声传得很远，远远的丰川也能听到。 丰川边立着两个“虚无僧”，头上戴着圆筒形竹笠，盖住整张脸孔，身上披着袈裟，颈上挂着钵皿，边吹箫边化缘。 “好强的内力。”一位虚无僧说：“月尘院大人，此啸声一定是毛毛发出的。” “嗯，应当是他。”化装成虚无僧的月尘院说：“雨心，我还是叫你痴君吧。” 另一位虚无僧自然就是痴君装的了，她浅笑：“好的。” “进攻一座城池并不仅仅是单纯比较双方的兵力，还有双方的意志、勇气、谋略、信念、牺牲等等，归根结底是人的竞争，所以，人才是最重要的。”月尘院说：“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嗨，我记住了。” 月尘院叹了一口气：“毛毛这个人对落日城，对东瀛，没有安好心啊。” 痴君瞪着美丽的眼睛，头一次听到如此的怪论：“为什么？” “因为他训练武士的内容。”月尘院说：“他上午进行论语、孟子等讲授，下午训练枪刀等武术，晚上则讲解兵法军事。” “他这样讲没有什么错啊，讲得很好啊。” “训练枪刀、讲解兵法本没有错。讲授孔孟之道就大不应该了。” 月尘院说：“大明国历史悠久，这个国家从春秋战国到秦汉初唐，一直有着‘尚武’的精神与传统，但自宋之后，文人那帮儒酸领军，崇文抑武，终于被蒙古入侵而亡于异族，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犬儒思想遗害不浅，就是失去了尚武的精神。” “儒家宣扬的思想，是最虚伪的东西，虚伪到极点便无耻，你看这个国家的官场、文人那一个不是虚伪而无耻？那一个不是贪生而怕死？那一个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却又毫无道德？”她一针见血地说：“这些人腐败专横，对异族毫无杀气，对人民毫无怜悯之心，三座大山就是他们给人民背上的。而孔孟之流只给了老百姓一根上吊的绳子。” “你看凡是受儒家思想影响最大的国家，比如朝鲜，就老是被别国所征服。”她总结说：“我们东瀛不要学习这些祸国的东西。我们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有稳定的武士阶层，正是因为武士道的思想已经浸入了我们民族的骨髓和血液。” 她看着夕阳下静静沉默的落日城：“一个不懂得扩张、进取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迟早都会被异族所征服，同样，一味防守不是办法，这个世界上没有攻不下的城池。仅是时间的早迟而已。”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相信，落日城一定会被攻下的。” 痴君双眼放光：“嗨，一定会的。” “落日城准备好了吗？”月尘院冷笑：“对于我们来说，战争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