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且说两日前,怀真受平靖夫人之邀,正在府上做客。【】 相谈甚欢之时,宫内忽然又派了人来相请,仍是先前见过面儿的杨九公。 平靖夫人见了他,不免笑起来,道:“你可是又来的不巧了,今儿我仍有贵客在,却不能进宫去的。” 杨九公看了怀真一会子,却笑吟吟地说道:“可不正是因为怀真姑娘在这儿,姑奶奶您才更要进宫去呢。” 平靖夫人听这话似乎另有深意,便看一眼怀真,因对杨九公道:“别信口哄我,你可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杨九公赔着笑道:“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呢,您老且听我的:这一遭儿,是好事儿,您必然是想去的。”说话间,又笑看怀真。 平靖夫人料到有事,且此事必然跟怀真有关,心中略一思忖,便对怀真道:“你且自在坐会儿我去看看到底是何事,不会太耽搁的。” 怀真因常来府内,便不觉拘束,起身答应了。 平靖夫人才出了上房,在门口上一站,便问杨九公,两人说了几句,平靖夫人双眉一挑,又一点头,便随着进宫见驾去了。 怀真在里头瞧了会儿,不解这意思,因屋里坐着闷,便信步出来,自在院子里闲逛。 平靖夫人的侍女们都跟她熟络了,但凡经过,便过来见礼,十分自在。 如此,眼见半个时辰过去了,平靖夫人仍是未回来,怀真也逛得累了,便走到那桂花树下乘凉。 这会子吉祥跟恭喜两个,早随着平靖府的丫鬟们四处玩耍去了,怀真看着落了满地的桂花,不由蹲在地上,便捡了几颗拿在手中玩耍,过了许久,忽地一阵风过,树上金桂摇落,便撒了她一头一身。 怀真正觉好笑,忽地目光一动,却见前方地上,有一角深青色织云纹的纻丝袍摆荡过来,底下是同色的云头靴,分明是个男子的装束。 怀真一愣,慢慢抬头看去,对上来人的双眼之时,才徐徐松了口气:“唐叔叔,怎么是你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不知是哪里来的” 小唐笑道:“你又蹲在这里玩儿什么呢” 怀真忙把手中拢着的桂花都又撒了,道:“没有什么。” 小唐见她的手上都沾了些灰土,便又一笑,握着手道:“眼见及笄了,还像是小孩子一般不过我方才却想着今儿你倒是老实,并没有爬到树上去,我还等着在树下接你呢。”一边儿说,一边儿掏出一方帕子,给怀真擦手。 怀真听他又说起小时候泰州时候的事儿,便微微面红,忙抽回手来,道:“唐叔叔既知道我要及笄了,如何还是这么的叫丫鬟jiejie们看见,像什么呢” 说了这句,忽地又问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太姑奶奶方才跟九爷爷进宫去了,若是有事,可不巧了。” 小唐笑看着她,道:“我却觉着我来的正巧儿呢。” 怀真歪头看他,忽地觉着他今日仿佛有些不同,便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唐仍是一眼不眨地看她,怀真微微蹙眉,道:“再不说话,我便走了。”说着,作势转身。 小唐见状,便道:“怀真,你可知道姑奶奶此刻进宫是为了何事” 怀真回头道:“我又如何知道” 小唐道:“我也正是为了此事来的。” 怀真这才留心起来,仰头看向小唐,眼中透出疑惑好奇之色。 小唐看着她的双眸,清净若水,以及这般无邪的神情,竟无端又觉着几分口渴,忙咳嗽了声,道:“罢了,不逗你了,我其实是想来跟你说一件好事。” 怀真忍不住笑道:“我又有什么好事呢你且说来听听。” 小唐道:“真个儿是好事,方才我从宫内出来,才听得的消息皇上有意解除你同凌绝的赐婚了。” 怀真乍然听了这句,轰然雷动似的,万万不能信,敛笑怔道:“什么” 小唐含笑道:“你听得没有错。正是为了此事皇上特意请姑奶奶进宫,也正是想问她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一切妥当的话你们的婚约,很快便会解除了。” 怀真听了这详细的话,仿佛压在身上的千斤重的一块儿大石被人提了起来一样,一时竟有些缓不过气儿来,伸手捂着心口,这惊喜来的委实太过突然,竟叫她难以适应。 小唐见状,便上前将她扶住,道:“以后不要总蹲在地上,留神起来头晕。” 怀真反手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问道:“唐叔叔,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哄我的” 小唐目光之中一片柔和,温声道:“这种事情也能拿来玩笑的我因知道了消息,又听说你在姑奶奶这里,便即刻想来跟你说知,也好叫你欢喜” 怀真听了,又想哭,又想笑,却又说不出来,原地跳了两下,便上前抱住小唐,却仍是不知要说什么好。 小唐深解其意,对怀真来说,解除这门婚约,大概像是逃出生天一般了,这许多年来她虽然从不提及此事,也并不露出愁苦怨愤之色,但她心底,却始终都是抑郁沉埋的,小唐因见过她曾不顾一切想要摆脱这门亲事时的失态之状,故而感同深受,此刻,便将她抱了,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抚过。 怀真趴在小唐胸前,眼中便流出泪来,忙又擦去,离开小唐,仰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又要解除了是唐叔叔从中行事了么” 小唐却摇了摇头,道:“并不是这样”他望着怀真,心中踌躇了一番,终于说道:“我简要些同你说,其实是清妍公主看上了凌绝,他们两个有些说不清楚,皇上因此想要成全他们,然而若是拆散了你跟凌绝,未免便觉着对不住你因此皇上正在犹豫。” 怀真听了,愕然之余,忙道:“又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可知我是极乐意的呢” 小唐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忍俊不禁,便又咳嗽了声,道:“话虽如此,但是传出去只怕不好听因此皇上心里过不去除非” 怀真的心中正有些七上八下,听了一个“除非”,便忙催问:“除非什么你倒是快说” 小唐便慢慢道:“除非,这会子也有个人是你愿意嫁的,这才算是两全齐美,皇上自然也不必为难了。” 怀真听了,脸上的喜色顿时敛去。小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地一叹。 风细细,吹得桂花香气缭绕,小唐凝神看着怀真:他心中怎能不知原本先前,他因乍然动情,无法自持,一再冒犯这丫头本是一片真心作怪,然而虽然说给了她,她似也知晓,但是她却仿佛极为抗拒此事 尤其是怀真曾跟他说过那“话本”的故事,以及劝慰敏丽时候所说的那一番骇人听闻的话小唐反复思量,便明白怀真心中必然有一道坎儿,等闲难以有人逾越。 到他察觉自己对她动了真心,自然极想要得到她的回应只可惜,两次三番地同她相处下来,却总觉得,这丫头看似柔弱,实则心如铁一般,拿定了的主意,委实难以令她改变,纵然他一再示好,她却每每退缩,百般回避 昔日那句“我是永不会嫁人”,本来以为是戏言,然而越是她长大,越觉着,重若千钧。 如此几次,小唐自然明了,若要让怀真承认她的心意,只怕难以登天,纵然让她接受自己,只怕也是困难重重。 但若是逼得她紧了,或者把自己的心完全剖露于她跟前儿,只怕她越发会害怕,必然会避的山高水远,一丝儿的机会也不会给人了。 因此前几回小唐相见,才屡次说“冒犯,对不住”之类的言语,又把他无法自持的理由,尽数推到昔日的之上去,反而把自己的十万分真心掩藏起来,如此种种,不过是想让怀真放松戒备更容易一些接受他罢了。 此时此刻,小唐觑着怀真神色,便道:“我也知道,你是不想嫁人的目前,自然并没有这样一个人,是不是” 怀真听了这句,便转头看他一眼,仍不答话。 小唐带笑,试着问道:“我也不是” 怀真一震,咬了咬唇,便低下头去,半晌,说道:“唐叔叔,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你,然而我真的不能嫁。” 这个答案虽在意料之中,小唐的心却仍微微一沉,想了想,便笑道:“那倘若现在,必须叫你在凌绝跟我之间选一个,你却是选谁呢” 怀真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之意,苦笑道:“又浑说了。” 小唐心中暗暗盘算了会儿,便道:“怀真,我其实不是浑说,也不是打趣,你好好听着:如今,正好是解除你们婚约的大好时机,必须要抓住才是只要有个人对皇上说愿意娶你,皇上即刻会下旨。” 怀真皱着眉,喃喃道:“这不是前有狼,后有虎么” 小唐正在紧密思量,闻听这句,不由破功笑了,忙咳嗽了声,道:“你看我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你大约也听说了,近来太太因我一直没有娶亲,忧愁的又病了” 怀真顿时忧虑:“太太又病了我、我竟没听说的。” 原来怀真自是个十分敏感之人,以唐夫人疼她之心,先前小唐做寿,怎会不派人去请既然不请,必然有缘故,何况怀真自己也想避开小唐,因此这几个月来,竟不曾往唐府过去。 小唐叹了声,面上露出些忧愁之色,道:“原来你不知道既然这样,你大概也并没听说,外头那些关于我的不堪流言罢” 怀真先是一怔,继而面上微红,却又忍不住,抬手掩口,笑了起来。 小唐见她眼波闪烁,笑容娇俏之中略带狡黠之意,便道:“好啊,你竟是听说了的好个正经的丫头,你却是从哪里知道的” 怀真羞得脸上发红,忙矢口否认:“我没听说,也不知道。” 小唐笑了数声,道:“鬼丫头,还想瞒我原来竟是在偷偷看我的笑话不成” 怀真才忍了羞,分辩说:“并没有,只是那些人未免太把人想的龌龊了我知道唐叔叔不是那样的。” 他们两个现在说的,自然正是外头所传小唐有“龙阳之癖”等流言,怀真原本不晓得这些,然而家中毕竟有个说话的春晖,又有个喜欢多嘴的张珍,怀真或多或少,也知了些罢了。 小唐见她认真替自己分辨,却故意道:“你又如何知道呢万一我真的” 怀真听了这句,便瞪圆了眼睛看他,仿佛是要看这话是真是假似的。 小唐最是受不得她这种眼神,又且见她因一句话疑心自己,顿时很想捧着脸儿,狠狠地亲她一番才好。 一念至此,便仍又忙转开目光去,只道:“罢了总之,家里跟外头都是一团乱其实对我而言,倒也无所谓,毕竟已经是这样老大年纪了,也习惯一个人度日,成不成亲,于我来说,也没什么紧要。” 怀真忽然听他发这般感慨,倒是意外,便忧愁说:“这是什么话你又怎么可以不成亲” 小唐斜睨她道:“你都立志不嫁人了,我不成亲又有何稀奇再者说也并没有人瞧得上我,已经是这般声名狼藉了,又克妻克子,又有断袖之癖” 怀真原本听得怔怔,听到最后,却忍不住合起掌,又捂着脸笑了起来。 小唐见状,舌尖微动,竟是飞快地润了润自个儿的唇,只觉得心底里有一把火烧着,令浑身都有些灼热干渴。
桂树上落下的点点,在她发端点缀,随着笑一抖一抖的,竟是极诱人的光景。 小唐想给她拂落,复又制住那蠢蠢欲动的手指,道:“你别只是笑,我心里苦着呢,你却还笑我我先前说的,都是真话,你且也仔细想想你如今需要一个人替你解围,我呢也竟要一个人替我解围,倘若你答应了,咱们便是应付了众人,岂不是两全齐美” 怀真听到这里,才又停了笑,愣愣看他,觉着这话实在匪夷所思,然而 小唐见她眼中透出思索之色,便又拧眉说道:“另外,你休要怪我泼你冷水,凌绝他年纪虽不大,但为人行事,自有章程,性情更是偏执的很只怕他未必肯轻易放手,怀真,你也明白,论懂你知你,还有谁比得过我倘若你肯答应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护你周全,而你也可以仍如现在般对我好,至于夫妻不夫妻的,不过是个名头儿罢了,所有仍是如此,并不会变多少。” 当时,怀真对这一番话还是半信半疑,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只因小唐说这话的时候委实正色凛然的很,所以竟记得格外牢靠些。 怀真垂头,轻声说:“谁又对你好了” 小唐含笑看她:“总之我字字是真,你须尽快定夺才好。” 竟没想到,小唐的话,这样快成了真。 是夜,吉祥来看过几次,却见怀真托着腮,对灯影发呆,唇上那一点伤格外醒目,虽然涂了药,仍然肿了起来。 先前她自花园回来,只说是一不小心被花刺划破的,然而不知如何,晚饭竟也不曾吃。 吉祥见她仍是出神,便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可快睡罢” 怀真总是不理,怔怔地盯着面前那支蜡烛,眸子里光影沉浮,吉祥见状,知道她有心事,便不再打扰。 直到次日,吉祥进来伺候,却见怀真和衣卧在床上,她吓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唤了两声,怀真便醒了,起身瞧了她一阵子,又双眼放空似的想了半晌,才道:“你去让进宝去唐府一趟,找唐侍郎若他不在唐府,便去礼部寻,找到人后” 吉祥愣愣听着,知道怀真是要遣人去寻小唐,只不知所为何事呢却见怀真双眸一合,想了片刻,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将那个黄花梨的匣子打开,翻了一阵儿,把一块儿天青色打着五彩缨子的玉坠子拿出来,回身道:“把这个给他” 吉祥莫名,忙接了过来,看了会子,便笑道:“姑娘,这块儿玉,不是二爷先前送你玩儿的么二爷说不值什么钱,你做什么特特叫人送这个给唐大人,他那样的人,自然一眼看出好歹来了,虽然不至于口头说什么,但心里未免会笑咱们家没好东西给他呢” 怀真闻言,便微微笑了笑,垂眸说道:“他的确是一眼能看出好歹来,只是我也的确没什么别的好东西,只这东西罢了,横竖他要不要你也不必多话,只叫人快去罢,说是我送他的,他自然明白好歹,收不收是他的事儿。” 吉祥心想:“先前御赐的,娘娘给的还有各家的诰命以及平靖夫人赏的,多少的好东西呢,做什么巴巴地给这块”然而自然不敢拂逆怀真的,只得拿了块帕子把佩玉包起来,便出门叫小丫头传进宝进来。 进宝进内,吉祥给了他东西,又把怀真的话叮嘱了几句,进宝即刻前往,果然小唐不在唐府,忙又折去礼部。 门人通报,小唐亲自出来,见是进宝,微觉诧异。 进宝上前,恭恭敬敬便道:“唐大人,我们家小姐命我来送这物事给您。”说着,便从怀中掏出那帕子包着的物件,躬身双手呈上。 小唐挑了挑眉,因知道他素来是跟随应兰风的,便笑道:“是怀真又送什么给我还特意寻来呢” 进宝道:“正是我们怀真小姐,送的什么我却是不知了。” 小唐信手打开那帕子,看到里头之物时候,眼睛蓦地便直了,半晌没有言语,脸色十分古怪。 进宝偷偷扫了一眼,见是一块上了穗子的玉佩,看来也不算如何名贵,便不敢做声。 小唐呆看了半晌,便问道:“当真是怀真命你来送我的”说着,竟伸手按在进宝肩头。 进宝浑身一震,竟觉得肩膀生疼,骨头都似要碎了,瞧不出这唐大人一派贵公子哥儿似的,竟有这等手劲,果然不愧是灭了沙罗一国之人。 进宝不敢怠慢,忍着痛道:“正是没有错儿是吉祥jiejie叫我来送给唐大人的,说是怀真小姐嘱咐,叫亲自给大人您呢。” 小唐听到这里,蓦地撤手,便握着那玉佩笑了起来,这一笑之下,却更是眉眼动人,明艳的紧。 进宝不明所以,小唐却满面喜色,一转身要进礼部,忽地停下来,回头对进宝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说:我已经明白了,叫她放心。” 进宝呆呆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小唐却又大笑两声,声音朗朗,却又不进部里,扬眉吩咐门上:“速速备马,我要进宫”一时竟意气风发,难掩无限心喜。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怀真之意,都在这一首定情诗里,进宝跟吉祥都不明白,他唐毅堂堂的礼部侍郎,难道也不明白本書源自;篮;色;書;,更新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