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历史小说 - 与花共眠在线阅读 - 第84章

第84章

    自从肃王妃忽然去了天成观,受熙王赵永慕点拨之后,应怀真虽百般自我安慰,却终究担心肃王妃一个不留神真的瞧上了她倘若忽然来府内提亲又该如何是好

    因此自从打醮回来,应怀真心里一直绷着根弦,每每听说外间有谁来府里,都觉一阵恶寒,简直风声鹤唳,提心吊胆了许久,又暗中想了若干应对法子,五花八门,不能尽数。【】

    幸好她最近调香的爱好渐趋正经,到底有点儿事磋磨着,胡思乱想的时候倒也少些。

    这一日,正在摆弄香料,忽然听外间小丫头说“表舅爷来了”,应怀真心知是郭建仪回京来了,心中一阵欢喜。

    刚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见郭建仪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应怀真忙让了座,又叫快些上茶。

    顷刻,秀儿端了个定窑的白瓷点梅花茶盏,奉了茶上来,便退下去了。

    应怀真笑道:“小表舅几时回来的先尝尝这茶。”

    郭建仪本无心吃茶,听了她说,才端起杯子,忽然嗅到一阵沁然清香,不由一怔,将杯盖拿起,却见泡得是青茶,上浮着几点儿雪色梅花。

    郭建仪端量那梅花漾在水面之态,便笑道:“好巧的心思,又是你想出来的法儿”

    应怀真便道:“哪里敢说是我想出来的古人早有所为。只尝尝好不好,润润喉也罢了。”

    郭建仪果真吃了一口,只觉那香仿佛也绕入心头,瞬间神清气爽,似能解忧般,便道:“果然是好。”

    应怀真打量他脸色,却见似有些憔悴,便知他外头的活不轻快,就道:“在外头这些日子,必然吃苦了呢”

    郭建仪将茶杯缓缓放下,便道:“这差事自是如此,说派出去就半点不能马虎,本还想等着你的病大好呢可喜好歹是好了。”

    应怀真道:“我病的稀里糊涂,等好些了,才听说你就出京了,一向也没多谢。”

    郭建仪见她又提一个“谢”,便说道:“其实也不与我相干,这件事多亏了唐侍郎”说到这里,就略停了停,又垂眸喝了口茶。

    应怀真嫣然一笑,道:“唐叔叔自有唐叔叔的情,小表舅也有小表舅的情,难道还厚此薄彼不成,我心里都是感激着的。”

    郭建仪便也微微一笑,忽然看到桌上堆着种种香料,各色物件,便道:“才好了,又在摆弄什么这个阵势倒像是打仗一般,可累不累呢”

    应怀真正是给他调香,然而未曾做成之前,却并不想就泄露,若是做的不好可怎么样呢于是只道:“胡乱弄着玩儿罢了,整天闷在家里,闲着只是发慌。”

    郭建仪便不再看,只问道:“听说先前跟着老太君去了天成观那肃王妃也是见了你的”

    应怀真听提到这件刺心之事,便没了笑,低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要见我。”

    郭建仪沉默片刻,复问道:“果然不知她的用意么”

    应怀真听了这句,便抬起头来,目光相对,就明白郭建仪是知情了,当下复又低了头,默默地只说道:“你是不是哪里听说了什么我隐约知道她的用意,这些日子心里正烦着呢”

    郭建仪听见了,就笑了笑,道:“这样说来,你是不想当世子妃的”

    应怀真听了这话,不免想到熙王所说,便有些恼道:“怎么你也这样说当世子妃又什么好的,谁爱当谁当去,只别找我。”

    郭建仪见她满面烦恼,便探手将她的手儿一握,道:“不必如此,不过,看你这般,我倒是放心了”

    应怀真诧异,便抬头看他,郭建仪忍着笑,便说道:“你不用担心,世子妃你是做不成的,我刚得知的消息,说是你跟世子的八字儿不合”说到最后,便终究挑唇笑了。

    应怀真听了这话,双眸陡然明亮了几分,反握住郭建仪的手,急切问道:“小表舅,你这话当真可别哄我”

    郭建仪扫一眼她的手,却见手腕上戴着个白玉镯子,镯子有些圆大,她的手腕又瘦,一管玉腕便显得孤零零地。

    郭建仪点头说道:“这种事怎会哄你呢若然有假,我自有法子让他们再饶了你,只定别人去,这样说你可放心了”

    应怀真听了这话,喜的无法言语,拍手笑道:“大好大好小表舅先前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我的福星”眉开眼笑地,便自炕上跪坐起来,隔着桌子张开手将他抱了一抱。

    郭建仪一怔,心中却是有喜有忧,只觉着她身上淡淡甜香气息袭来,一阵恍然之极,应怀真已经松开他,笑道:“本来想做好了再给你的,今儿我高兴,就先给你瞧瞧”

    她说话间,便转过身去,从身旁放着的针线盒子里翻了翻,便翻出一个天青色的锦囊来,双手递过来,笑道:“你瞧瞧这个花样子可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做个别的谁叫你是我的福星呢,别人要换样子也是不能够的。”

    郭建仪看着她烂漫盛笑的眉眼,此刻她对着他,全无心机,一片开怀,却不知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患得患失,惘惘然然。

    郭建仪便低头看去,见正是先前自己跟应怀真要的香囊,天青色的缎子上,绣着的竟是妖娆盛放的芍药花,且不说针线之细腻,只瞧着这一丛花,眼前竟像是百花尽数绽放似的,锦绣华美。

    郭建仪一时怔怔然看着,移不开目光。

    应怀真见他不语,歪头问道:“怎么了莫不是不喜欢的”眼巴巴看着,便有些担心。

    郭建仪忙道:“不这竟是极好的,再不用第二个了。”

    应怀真仍有些不放心,道:“若是不好的话你不用只是哄我,我再做别的也使得呢。”

    郭建仪握住香袋儿,抬头看向应怀真,道:“真真儿是极好的,我只要这个,也不要其他的了。”

    应怀真这才展颜一笑,忽然耸了耸鼻头,对郭建仪笑着说道:“或许是你觉着是我做的,不忍辜负我的心意,所以纵然是不大好的,也只说是十分好罢了。我明白”

    郭建仪望着她顽皮而笑,喉头动了动,手竟有些发抖,忽地站起身来,转身要走似的,应怀真正有些诧异,郭建仪却又停住脚。

    应怀真才觉有异,便轻唤了声“小表舅”,郭建仪听了,便回过身来,望着她微微笑了笑。

    应怀真道:“你是怎么了莫非哪里不舒服”

    郭建仪沉默片刻,便说道:“怀真,你可还记得上回你去尚武堂伤着了,回来后我跟你说过的话”

    应怀真看着他,只觉他的眼睛微微发红,她心中一动,已经想到了郭建仪欲说什么,手握在裙子上,微微用力抓了一把,才笑道:“你不说我倒是差些儿忘了,那一次也是小表舅帮我的怎么每次我有事儿,都有你来相助呢,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郭建仪见她只是说这些,便道:“怀真,你不用总是跟我客套,你你岂不知我心里并不想要你这样待我的”

    应怀真心中发慌,慢慢低下头去,想了半晌,便随手拿起一片香料,死死攥在掌心里,只道:“不然、不然又怎么样好歹我先做好了这个香袋儿,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说完之后,便仓促一笑。

    郭建仪只是盯着她,过了片刻,才道:“怀真,你竟觉着我”

    正说到这里,忽然间听到外头李贤淑的声音,遥遥地说道:“你们都作死呢,我一会儿不在家,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连个跟前儿的人都没有”

    一边儿说着,一边又叫:“怀真怎么鸦雀不闻的,也跟着睡了不成”还在笑问着,就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李贤淑进门,一抬头,便见郭建仪站在炕沿儿上,即刻便笑道:“表弟竟也在呢瞧瞧瞧瞧,家里来了贵客我竟也不知道,都怪那些丫头放纵惯了,也不知道通报我一声儿的表弟莫怪”

    秀儿此刻便跑进来,心虚地垂手道:“二奶奶”

    李贤淑转头觑着她,便问道:“怎么就你在呢,其他人都跑到哪里去了竟没有个看家的,表舅爷来了,也不知道好好伺候,冷落了贵客是不是我素日好性儿没打你们,你们就轻狂起来了”

    郭建仪何等机警的人,一看李贤淑如此,便知道她有些知机了,便垂眸道:“表嫂见谅,原本是我的过错,跟丫头们不相干,只因我素日常来,就不必他们在跟前儿伺候了,表嫂若是见责,以后我若再来,只更留神些就是了。”

    李贤淑见他应答的这样快,便回过头来,笑道:“说哪里话我训她们罢了,原本这些丫头也是懒懒的,实在该打一顿倒是你常来探望怀真,这丫头还能高兴些,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上回因为她的病,我也听说你在外头奔前走后的忙碌着实过意不去,怀真,怎么不叫你小表舅坐着说话,反叫他站着你这孩子竟也坏了,这样不知礼数”

    应怀真低着头,到了这个光景,她又怎会不明白李贤淑的意思,只闷闷地唤了声儿道:“娘”

    李贤淑到底拉着郭建仪坐了,又问起近来他官场上的事儿如何,又问起他家里人如何,郭建仪一一作答,李贤淑细看他的谈吐应对,委实地无可挑剔,更兼这样的人物,凡是见着的人无不夸赞,然而

    眼见到了晌午,李贤淑便又留郭建仪吃中饭,郭建仪哪里肯留,只说家里还有事,就告辞而去了。

    郭建仪去了之后,李贤淑才又回到屋里,见应怀真低着头,抱着个小石臼,一下一下地在捣那些香料,听她进来,也不抬头,也不做声。

    李贤淑望着她,见女儿半垂着头,随着动作,那细碎的流海儿一晃一晃地,隐约可见出落的极好的容颜,以及含愠紧抿的嘴角。

    李贤淑看了半晌,便幽幽地叹了口气,坐在了炕边儿上。

    应怀真也不做声,屋内便只有她捣香的声音,笃笃笃,一声声儿闷闷地。

    半天,李贤淑才笑说:“罢了,快歇歇,你也不怕那手疼,娘看着都心疼了。”

    应怀真只仍垂头低眉地说道:“不疼。”

    李贤淑见她也不笑,便往前又坐了坐,道:“是生气了为了什么是为了我方才”

    应怀真听到这里,才把小石臼一放,道:“娘既然知道,何必当着小表舅的面儿说那些话呢他是什么样儿的人,哪里会听不出娘话里指桑骂槐之意”

    李贤淑不言语,应怀真从未对李贤淑发脾气,说了几句,又有些后悔,就仍是低下头去,想了会儿,便道:“小表舅对我委实是极好的,几次三番相助我只是不想让他难堪罢了”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李贤淑看到这里,才又叹了口气,走到应怀真身边儿,把她慢慢地搂在怀里,又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轻轻地擦泪。

    应怀真靠在李贤淑身上,慢慢地止住泪。

    李贤淑才说道:“傻孩子,娘岂是不知道的你的心软架不住别人对你好可是、可是纵然他对你再好莫非你就能嫁给他么”

    应怀真听到这里,简直如直点了她的痛处,便紧闭双唇。

    李贤淑看看她的面色,道:“我原本看着他,也觉着是极好的通身上下竟然没有可挑拣的,外头想嫁他的大家闺秀们不知有多少呢可是我瞧着他的心,竟像是只在你身上可是你这傻孩子,除非是你也对他有心,不然这样拖下去,难道对他是好的”

    应怀真听到这里,倍觉刺心,不免就想到曾经几年之前,应含烟因为单恋郭建仪不得,她还曾经对郭建仪说过“若是心里没有,就同她说个明白,不要白白地误了一个人”,那时候她本是将心比心之意只因前世她就是错以为凌绝对她之心,如她对凌绝之心是一般无二的,才犯下滔天大错,谁曾想到到如今竟然又换成她来误人了呢

    可是纵然隐约瞧出了郭建仪的心意,若真的要她开口拒人,却又是千难万难,李贤淑说的对:是她心软,架不住别人对她好。

    偏偏郭建仪是个她绝不想去“耽误”之人。

    应怀真听了李贤淑说罢,收住了泪,便道:“娘我该怎么做呢”

    李贤淑道:“傻孩子,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长痛不如短痛。你小表舅是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会不明白的他比你懂得。”

    这一句“长痛不如短痛”,却也是应怀真曾经对郭建仪说过的。只是前世她一颗心扑在凌绝身上,更不知什么叫“拒人”,此番才知道,这滋味儿竟是如此难受。

    殊不知李贤淑抱着应怀真,心中也是自有打算的:试想郭建仪的确是没什么挑儿的,除了两个人年纪相差有些儿大,且有辈分上还有一重阻隔。但再想一想,本来李贤淑就跟应夫人之间很不对头,若是应怀真真的去了郭家,难道就能过得和美安乐郭建仪虽然可靠,却也捱不过头上还有一个跟应夫人极好的母亲呢,应夫人又素来不喜她们母女,郭夫人对应怀真好才是怪了。

    因此见应怀真并未对郭建仪动十分的心,李贤淑反倒松一口气,却也看出应怀真心软,所以索性挑明出来,趁机让她自己也做个了断,免得纠纠缠缠,最后若也动了心,那岂不是无法挽回了

    不料,又过了几日,应怀真的香包儿已经做好了,郭建仪却并不曾来,她每日拿出来看几眼,心里又想他永远也不要来最好,那么她永远也不用说那些伤人的话了可是长久不见他,心里却又惦记着。

    应怀真便只在跟应翠应玉相处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几句,或者从应佩口中打听一些郭建仪的消息。

    转瞬间进了五月,天便开始绵绵密密地下雨,阴雨一连数日,平添无限愁绪。这一日,张珍便同应佩过来,三个人正在屋里说话,一边儿听窗外雨声哗啦啦响,应怀真看着两个人说的投契,倒也觉着开怀。

    忽然张珍道:“meimei的脸色比先前好看多了,脸也圆了些。”

    应佩道:“先前病着,自然不能比。这样儿的气色多好呢以后可再平平安安的罢了。”

    张珍便道:“只要别病着遭罪,不管meimei是什么样儿都是最好的。”

    应怀真听着,就扫了一眼张珍,心中却想:“既然不能拦着大元宝来京里,却不能任由他总是如此倒也要想个法儿才好。”

    应怀真心中暗暗合计,记得张珍前世所娶的小姐着实不错,只是不记得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若是知道的话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横竖给他们先牵一牵线,张珍心眼儿踏实为人良善,若那姑娘真真儿对他好,自然又是一桩好姻缘。

    张珍见她双眼发懵地出神,浑然不知应怀真心中替他盘算着亲事呢,兀自笑着摆手说道:“竟是在想什么呢呆成这样”

    应怀真又扫他一眼,道:“大元宝,你是不是最听我的话呢我说什么可都也听从”

    张珍见她忽然这样问,便认真说道:“这个还用问你是不是想叫我做什么呢”

    应怀真点了点头,心道:“这样儿就最好了,以后我叫你娶哪个姑娘,你也一定得依。”又看着张珍圆溜溜的眼睛,便又忍不住笑,心中又想:“不管如何你放心就是了,我一定给你找一个顶顶合适的。”

    不料张珍说到这里,见应怀真只是微笑着不答话,他便忽然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上回你叮嘱不许我把天成观的事儿告诉一个人我果然就没有告诉的,就连凌哥哥问我,我都不曾说呢”

    应怀真一惊,便问道:“什么他问你什么了怎么问的”

    张珍道:“凌哥哥就问我那个王爷、咳,那个人他对你说了什么之类,我自然是不肯说的。”

    应怀真看了张珍半晌,才略点了点头。

    此刻应佩就笑说道:“大元宝,你在跟meimei说什么呢竟还避着我”

    张珍是个实心人,见应佩说避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应怀真才要替他开脱过去,忽然听外头有个声音道:“你们可听说了肃王府的世子妃定了人了”

    应怀真听了这句,猛然一扫先前的慵懒之意,便跑到窗口边儿往外看,张珍跟应佩见了,忙也随着撒腿跑过去。

    三个人一块儿挤在窗口上往外瞧,就见外间廊上,隔着雨幕,看不清是哪两个丫鬟,另一个说道:“先前肃王妃还看过咱们姑娘呢如今到底定了,究竟是谁呢”

    然后先前那个便说:“说起来咱们也都认得不就是唐府上的敏丽小姐”

    应佩跟张珍听了,反应倒是寻常,独应怀真听了,只觉得一刹那眼前的雨水交织,竟织成一张极大的水汽氤氲的网,兜头便将她网在其中,竟是满心湿涩空冷。

    应怀真抬手掩住口,心中只是想着:“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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