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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襄州刺史 第五十八章 余波震荡(上)

    第七部襄州刺史第五十八章余波震荡

    第五十八章余波震荡

    叶僧是郭祀的高徒。此人工于心计,善于揣摩人性。他认为,任何人做事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个“迹”就来自于他本身的性格。

    叶僧曾建议剿匪采用团练兵和衙兵并重的方式,不能只倚重于团结兵;他又曾建议丁晋阵前换将,撤销解放剿匪总指挥的头衔,并隐形地削弱他的权力,这一切,其最终目的,就是打压解放。

    当然,打压并不是要完全夺解放的权,也不是对他存有偏见。而是叶僧认为,解放这个人的性格,颇有点油盐不进的样子,上官软弱,他便猖狂,上官强硬,那便可压制住他,可是稍有疏忽,他又会在下面搞点小动作。

    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有点不安分、不识好歹。不是一个容易控制的属下。这样的人,即便他表现得再乖顺,上司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不时地敲打一下他,绝不能被他表现出来的忠心耿耿所迷惑。

    再者,解放经营团结兵多年,将士多为其心腹,权利高度集中,这种铁板一块的情形,对于上司来说,并不是好事,必须有制约他的力量存在,保持一种容易控制的平衡。

    基于以上考虑,叶僧一方面建议安插其他系统的人进入团练兵,瓦解解放的垄断控制;另一方面,建议提拔段宝玄为名义上的剿匪总指挥,从内部分化解放的权威。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段宝玄并不是一个可以和解放对抗的合适人选。段宝玄性格柔弱,老好人一个,凡事以退缩和妥协为主,面对强硬的解放,单从性格上来说,两人就不是一个份量级的。

    此外,段宝玄能力严重不足,并不是丁晋欣赏的“人才”。俗话说。烂泥巴糊不上墙,勉强糊上了,也是不良作用居多,不能满足丁晋要控制团练兵的目的。

    可是,段宝玄的身份却是团结兵的副使,是丁、叶二人理想中的可以完美制衡解放权利的位置。如果段宝玄占着地方不出力,那么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呢?

    无非两条:让段宝玄下或者上。

    下就是找个理由让段宝玄的地位下降,让出位置,甚至是丢官罢职。可是这在官场上,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容易招人记恨,不是情非得已,一般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因为谁知道明天谁富谁贵,仇人树立得越多,在官路上越是举步维艰。

    上嘛,自然就是让段宝玄升官发财,改任他职。这同样是让出位置,但是效果完全不一样,现在是你高兴、我高兴,大家皆大欢喜。而且,让别人升官。有时候往往比让他丢官弃职,要容易得多。因为官场上非常讲究的一个词就是“和睦”,上下融通,值得称颂,而挡别人的官路,就如同挡人的财路一样,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

    想通了这一点,叶僧自然也就明白了丁晋为要将段宝玄的功勋报为第二。这样,既达到了自身目的,又让段宝玄欠了份大人情,可谓是一箭双雕的策略,他赞叹道:“大人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丁晋笑了笑,此举不过是顺势而为而已,要说深谋远虑,也实在是太抬举自己的手段了。不过,分功段宝玄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段宝玄是行军元帅长史姚可久的表弟。姚广厦与自己有旧谊,现在卖他个人情,正是礼尚往来之举。

    不过这种利益交换的事,就不必让叶僧等知道了。

    叶僧不着痕迹地拍了丁晋几句马屁,然后又问道:“牛畏功高不在张归霸之下,现在大人将他列为第三,他是否会心服?”

    “秋士,某记得你曾劝告过本官:牛畏此人可重用,但不可重赏?你先说说是何道理?”

    叶僧哑然失笑道:“某问大人,大人却来问我?好吧,好吧,在下先说。牛畏这个人外表上老实巴交的。却内藏jian诈,城府颇深。这样的人,天性必反覆,如果大人对他太厚,此辈不仅不会生出感激之情,反而日久容易骄躁,不易管束。而此人又实有大才,不用可惜,所以某建议大人,重用但不重赏,或可将之拘以麾下,用之一段时日。”

    “观其性格而知其所为,好!实乃切中其中要点。秋士谓之他人大才,吾观你实是真正大才之士啊。”丁晋赞美叶僧。

    叶僧汗颜,心中却有些窃喜,他本是心性高傲之人,自身虽有才华,可一直苦于出仕无门,生活过得比较落魄潦倒,连结发妻子都有些看不起他。而自从跟随丁晋后,不仅待遇和地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且丁晋这个人非常平易近人,颇有一番“礼贤下士”的古风。也从来不吝啬赞美别人,使叶僧的精神方面也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和鼓舞。

    丁晋赞完叶僧,然后回答了前面的问题。他说道:“正如秋士所言,牛畏外表谦和,但其心性却是既深沉又狭隘。本官不重赏他,他虽气恼,但以后必更为用心效力。而牛畏认为张归霸功与他等同,却位列他之上,必招其嫉恨,因此将段宝玄也位他之上,牛畏也必仇恨于他。但有此缓冲,牛张二人矛盾不致愈深。”

    叶僧点点头,感叹道:“大人思虑周详,在下深为之叹服,但愿那牛畏明白大人一片苦心,不做造次之事。”

    在丁、叶看来,段宝玄既然是要调往他处,也就无所谓和牛畏的矛盾了,而牛畏和张归霸以后是要在襄州共事的,所以关键是要缓和他们之间的冲突。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一番计较,结果导致牛畏对段宝玄暗暗记恨在心,后来,段宝玄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手上时,也不知道那是因为。

    黑旗寨的败亡,预示着剿匪行动的告一段落,但不是终结,因为不仅襄州地方的余匪未清,而且,胡铁头带领着上千匪军逃窜,也是梗在丁晋等人喉咙中的一块硬结,不把这只残匪歼灭掉,就不能说剿匪计划完全胜利。

    根据可靠消息,胡铁头已经带领着残匪逃窜到了唐州地面。因此,丁晋一方面知会唐州刺史府,请求他们出兵共同剿匪;另一方面,派出精干探子,密切侦察胡匪的动向。黑旗寨一战,双方已经结下了死仇,丁晋不得不防这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重新回到襄州来作乱。

    此外,襄州刺史府开始审理剿匪行动中捕获的众多盗贼匪人,并张贴官府告示,收拢亡命,要求那些逃窜的余匪尽快自首,主动归降者。可从轻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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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襄州的剿匪行动偃旗息鼓的时候,它所引起的震波却是很快传遍天下,一些与之有关的敏感地方和敏感人物,很快对此事作出了反应。

    山南东道,商州,山阳城。

    山南东道的主要监察机关—御史行台衙门,就坐落在这座古老的城市。汉时,此地首置县为山阳县,后汉献帝被废为山阳公,即在此地。

    山南东道的监察御史刘年,正在衙内的一处书房中闭目养神。

    刘年今年三十九岁,对于官场中人来说,正是年富力强大有作为的年纪,事实上,他的政治事业确实在蒸蒸日上,有消息称,他很可能将在年底回京述职时,被朝廷任命为新一届的京兆尹。

    “哎,麻烦啊。”刘年微微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

    他忧虑的并不是回京后会不会得授要职的事,那太遥远,对讲求实际的刘年来说,尚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他现在烦恼的,是襄州丁青云的事情。

    刘年和丁晋是同榜进士,这种关系对讲究礼仪和资历的当时人来说,是非同小可的,被称为“同榜之谊”,是能和“同窗”友情媲美的关系。而且,和同窗比起来,这种情谊在官场上尤其显得珍贵,是官员们相互提携、共同进步的坚实基础。

    前面说过,在黑旗寨败亡后,搜查出来一大批盗匪不应具有的东西,觉得兹事体大,丁晋不敢自作主张,于是不仅向朝廷和统管战区军政大事的元帅府做了通报,而且知会了山南东道监察御史刘年,共同关注此事。

    这里要强调的一点是,山南东道监察御史行台,本来是在襄阳城,因为襄州原本是山南东道的首州,但是经过淮西兵乱的侵袭,襄州沦陷,御史行台衙门不得不迁移到了大后方的商州。

    刘年在山南东道当了七年的监察官员,自然对襄州的情况非常了解,他知道那里就是一潭浑水,而且水还深得很,他还知道水里面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事,这些事情如果爆发出来,很多人就要倒大霉了。

    刘年虽然知道,但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揭开,连碰一下都不敢。他出身贫寒,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待人接物最是小心翼翼,其实依照他的性格,是最不适合做御史的,但是既然进了这个门路,刘年怎么舍得挂冠而去?

    所以,刘年一直对襄州的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敷衍过去。也许是他的这种态度,非常符合某些人的期望,他们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因此,刘年几乎没有建树,但就这么安安稳稳地一路做到了监察御史,并且,还有更上一层楼的希望。

    可是,丁晋的一番剿匪动作,彻底搅乱了平静的水潭,水面上风涌浪卷,水下,也同样是暗流波动。刘年恐慌地看着这一切,想阻止,想规劝,或者是想援手,但是他都不能做,他无能为力。

    这是一潭吃人的浑水,这是要出大事的。

    刘年不仅恐慌,而且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和丁青云素来良好的关系,让他不能真正坐视不理,数次隐约暗示,并且给予一定帮助;另一方面,他又对某些人极其恐惧,他清醒地知道,如果想要揭开他们的盖子,那么就得面临他们疯狂的报复,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死局,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对于个人,都是凄惨的下场。

    此外,刘年还经受着作为一个正统文人、清流官员的良心的谴责。他严于律己,从来不贪赃枉法,洁身自好,从来不徇私舞弊,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清白无暇的官员。可是刘年无法自己欺骗自己,他知道自己时时刻刻看着肮脏的罪恶,在自己眼皮底下进行。

    曾经何时,他真想反戈一击,勇敢地站出来,和丁青云联合揭发某些滔天罪行,可是,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萎了。

    丁晋勇敢,但缺乏对事情的认识和证据,而自己对一切了如指掌,可是却缺乏最重要的勇气。

    在这种踌躇中,刘年等来了剿匪的结果,但却不是他最恐惧也最渴望的那个结果,丁晋给了他另外一个大吃一惊。

    竟然有盗匪企图集众造反?

    刘年确实是大吃一惊,这件事情虽然和他想象的那件事完全不同,但性质却更为恶劣,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犯罪,而是上升到了谋反、叛逆级别的大事。

    幸好,丁晋及时地将祸害扼杀在萌芽状态,如果让它爆发出来,那就不是他刘年小小的良心不安,弄不好,他的脑袋都要跟着搬家。

    除了大大松了口气,刘年又有些哑然失笑,原来,丁青云这般大动作,真的只是为了剿匪,并不是发现了,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这样也好,对他,对自己,对别人,也许都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盖子既然没有揭开,那就让它继续盖着好了。

    刘年的笑容笑到一半,忽然僵直起来,如果,如果,这件盗匪聚众密谋之事,和那件事,有所牵连的话,那么,这潭水到底有多深,自己何尝真的掌握到了?如果两者之间确有关联,自己还应该坐视不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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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提刘年的愁绪,在离开商州不过数百里的汴州,也有一个人陷入两难的抉择中,他就是元帅府行军左司马周侠。

    武元宗被朝廷授予招讨处置使,也即人们习惯上的称呼—兵马大元帅后,持节开府,招募贤才,以武陵人姚可久为“长史”,周侠、李弘楚为左右司马,节制三大副元帅、四道行军总管、十七路大军,一时间汇集名将英豪无数,而其中,原五原县令周侠,最称武元宗信重之人。

    周侠此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温文儒雅,犹如温润如玉的贵族公子,然而,谁若以为他的温文尔雅是怯懦无用,他的彬彬有礼是软弱可欺,那就错了。这个清雅俊逸如鹤一般的男子,在任何场合下都不会失礼,但任何压力都不能让他低头。元帅府上百僚属,以他的性格最为倔强刚烈,也正是如此,同样耿直烈性的武元宗,对他最是欣赏。

    但是,再刚强的性格,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比如此刻。

    周侠在一接到襄州刺史府的公文时,便意识到这件事的非同小可:一个刚刚平复之地,周围又有朝廷数路大军震慑,但有人竟然就敢明目张胆地聚众谋乱,而且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如果不是刺史丁晋误打误撞地发现,恐怕此事还不会暴露出来。

    这是如何严重的性质?所有人都得负责任,包括元帅府的情报部门。

    但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件事就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吗?

    周侠认为,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如此简单,一群土匪就能将所有人蒙在鼓里,偷偷地养成这么大的气候?

    查!这件事必须查下去,而且要追查到底、彻查到底,他直觉地感到在表面的这些事情背后,有一只幕后黑手,在cao控着这一切,如果不能斩断这只黑手,将来可能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就在周侠决心将此事上报武元宗的时候,他想到了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影响。

    无疑,如果此事真的和那些人、那些事有所关联的话,那么,这些影响将会是巨大的,而且影响范围必将非常广泛,很多人将会被牵扯进来,很多人要承担严重的责任,甚至丢掉脑袋。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周侠想到的是,如果现在就彻查的话,会不会影响到即将开始的申州会战?

    周侠很了解武元宗的脾气,因为他也拥有差不多的性格,他们都是那种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如果武元宗知道这件事情,那么,必会追查到底,不管牵连人,遇到阻力,都不会影响他的半点决心。

    但这件事,如果彻查,少不得惊动各方面,很有可能会牵扯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来。周侠这几年在战区也目睹了无数匪夷所思的东西,官为匪,匪当官,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灰的,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甚至,就连他这个秉性刚烈的人,也隐约知道一些军将暗地做的非法勾当,可是又能怎么办?从惊异、愤怒、无奈,直到今天的麻木不仁,周侠知道,在某些时候,为了更重要的东西,不习惯的也要习惯,无法忍耐的也要忍耐,必须追究的也得敷衍了事。

    权衡得失,到底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呢?

    周侠没有权利隐瞒不报,但是他完全有能力做到让武元宗晚些时候知道,或者即便知道也不当回事。可是,这等如欺骗,这种完全和他性格不符的行为,是他深为之鄙视的,即使这种行为有无数正当的理由,也不能因为理由的正当而去做无耻的事。

    周侠似乎有了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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