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真相（上）
第二天正午，刚经过暴雨洗礼的天空蔚蓝如缎，几朵淡淡的白云浮在空中，烟波浩渺幽蓝似碧的澎湖海面上，数百艘昨夜在暴风雨中挣扎的大小船只，筋疲力尽地漂浮着，随着馨人肺腑的海风轻轻摇晃。 当雨后分外刺目的阳光直射时，数十支海螺号角吹响，凄厉漫长的呜呜声在马公岛上响起。 天妃宫外的祭祀广场中间，那高达两丈长宽各四丈的天妃娘娘祭台上，停着泰老翁的灵柩和灵桌。在灵柩旁边，吴清等泰老翁妻妾哭的呼天抢地，泰冰儿手持孝杖面如寒冰，昔日晶莹清澈的美目中满是血丝，恶狠狠地盯着广场的某处。 超过四千名精锐海盗齐集在祭台下面，其中包括七百名倭国武士和浪人，一百五十名来自泰西波斯大食诸国的白人火枪手，如果仔细望去，在祭祀广场外的外围，还站着更多的身份较低的异国海盗，里面有朝鲜人、安南人、暹罗人，甚至还有全身皮肤漆黑的“昆仑奴”们，这些人往往在船队和澎湖岛上担任仆役、苦力、水手等更繁重的工作。 从某种程度来说，泰老翁船队也是支名副其实的“国际混合海盗”，当然，和王直、徐海这些大海盗集团一样，船队里的大头领都是明国人，倭国人、白人和其他东南亚诸国的海匪都只是听命行事的小角色。 三重号角声响罢，哀乐声开始响起，漫天的白色纸花飞舞，身挂白色丧布的海匪们都放声大哭起来，只是其中颇有干号而留不下半滴眼泪的，尤其以那些朝鲜人和暹罗人居多——他们大多是被泰老翁掳掠来当苦力的，见这大海盗头子死了，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难过？ 相较起来，那些自动投靠泰老翁的倭人倒是有不少真的痛哭失声的，毕竟泰老翁虽然经常让他们去当炮灰送死，可要是没有这位老船主的庇护，他们这些落魄的武士根本别想在海上生存下来，哪有现在的栖身之所和令人羡慕的收入？ 至于泰老翁手下的那些汉人大头目，表面上虽然戚戚然颇为哀恸，其实各怀异心，互相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谁还会管这个已经进棺材的老贼头？ 哭了一阵，船队的头领们便按照尊卑上下的次序开始上香，和昨天泰老翁的忽然去世不同，今天是正式隆重的祭祀，海匪们虽然大多粗鲁无文，可这种基本的礼仪风俗还是非常看重的，尤其是这种丧事，更是丝毫不能马虎。 第一个上香的是吴平，不过他虽然是泰老翁手下最大的一支力量，却也是泰老翁的妻弟，算是半个主人，上完香后便陪着吴清、泰冰儿等泰老翁家人跪坐在灵柩旁，给来祭祀的人们答礼。 第二个上香的本来应该是林风，海盗团伙中讲究实力为尊，林风船队的实力较林道乾要稍强，和泰老翁的关系也更为亲近，于是便排到了这个位置。可让司礼奇怪的是，连续赞礼三次，林风都没有从他的部下中走出来，只是由他的部下阿庆代替他上香叩拜，并哭丧着脸解释道：“我家船主因为哀恸过甚，昨晚忽然昏迷过去，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这话只怕连躺在棺材里的泰老翁都不会信，林风这家伙昨天还在灵堂上和吴平单挑，没看出半点因为哀恸而“过甚”的样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昏迷不醒？ 吴平用眼色示意立在旁边的七海，让他去查林风到底在搞什么把戏，今天早上似乎不是这么约定的吧？ 七海极为聪明，立刻会意，转身而去。 接下来上香的林道乾则放下心来，按照他和林风的约定，林风的船队这时应该快赶到澎湖岛，林风将会指挥他的船队和在花屿的林道乾船队配合，加上陈陇控制的船队，封冲入马公岛主港口，先歼灭叶潜满控制的海上力量，然后迎击吴平船队——当然，林道乾早就命令自己的船队，在海战爆发后，立刻退往澎湖外海，坐山观虎斗，让吴平和林风拼个你死我活，最后再来收拾残局。 想到这里，林道乾望了望不远处挂着白布的华国光，华国光察觉到林道乾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按照他们的约定，海上的船队只要一发难，华国光控制的陆上实力，立刻就会将林道乾护送至马公岛的捕鱼码头，那里会有快船接应林道乾和船队汇合。 只是林道乾不知道的是，吴平和林风两人，都已经他列入优先打击对象，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坐收渔翁之利，早就约定同时对他发动突袭。。。 三位船主上完香后，就是泰老翁船队里的众位当家，连远在广州负责销赃的七当家常彪都已经赶了回来。 按照船队中的上下尊卑，叶潜满、陈陇、李柏深、陈梢、华国光等人依次上前给泰老翁上香祭奠，跪在旁边的泰冰儿和吴清默不作声地向他们答礼——气氛于其说是哀恸，倒不如说是紧张，稍微细致点的人都能发现，现在天妃宫外的数千名海匪，几乎人人腰间怀里都露出刀柄枪柄，而李柏深控制的守卫们，甚至连手中的火枪都已经装好弹丸，随时准备火并。 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常彪上香时，终于被点发了，他和林风、林道乾等人一样，也是泰老翁从小收养的孤儿，听到泰老翁忽然暴病而卒，直哭得如丧考妣一般。 只见他跪在灵柩前，大哭道：“老船主，常彪回来晚了！居然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啊。。。您平时身子骨那么结实，怎么会忽然就去了呢？要是有人害死了您，请您老人家就显显灵，告诉我们吧！常彪一定把他们的心肝给挖出来，祭奠您老人家！” 被常彪这么夹枪带棒地一说，吴平不由得勃然大怒，霍地站起身来道：“常彪！你什么意思？这里还轮不到你胡说八道！” 吴平这么一发作，他带来的数十名倭国武士立刻冲上前来，将常彪团团围住，常彪却丝毫不惧，望着吴平道：“二船主，我说的可不是你，你着急干什么？” 吴平愣了愣，其实他和吴清早就谈过了，里面的内情也已经一清二楚，虽然事情的起因和吴清、叶潜满有关系，可泰老翁当时确实是不至于送命的，怎么会忽然死去他私底下也颇为疑惑，只能归结于泰老翁年龄已大，经不起这么折腾。 “那你说的是谁？”吴平神色放缓几分，却显得更加阴沉，无论是陈陇，还是林道乾，都不禁暗中戒备，心想平时这常彪在船队里不过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怎么今天忽然这么多话起来？他们却没想到，泰老翁怎么会派个笨蛋去掌握整个船队在广州的生意？ 常彪转过身来，面对着天妃娘娘祭台下的数千名海盗，大声道：“老船主死的不明不白，难道你们就不想找出凶手来，替老船主报仇吗？” 虽然泰老翁船队里的这些当家的各怀异心，可众多中小头目和普通海匪对泰老翁还是奉为神明的，只是泰老翁一死，失去主心骨的他们只能听任各位当家的摆布，现在被常彪这么一鼓动，顿时纷纷喊道：“当然要替老船主报仇！” “老船主是被害死的吗？” “哪个王八蛋干的？把他找出来割一千刀！” “闭嘴！先听七当家怎么说！” 吴平见群情汹涌，心中暗暗戒备，示意叶潜满和手下的倭寇头目，只要常彪说出半点对自己不利的言语，别管林风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也要立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