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幸自缘方来
伊诺克其实在看到倒在地下的老巴伯的时候，就发觉了某种阴谋潜在的气息。在当下，这只是他作为圣光教会的祭司，常年在外游历的生活所锻炼出来的一种直觉，并没有任何佐证或依据。 所以他一如往常的给老巴伯包扎好了前额与后脑上的两处伤口，这才跟将他叫来诊治的酒馆熟客商量着今晚酒馆的营业问题怎么解决，以及之后谁来照顾这位还在昏迷中的城下街老大。 “唉，真是人倒霉了什么都可能发生，喂个鸟也能摔昏了，真的是……看看吧，连鸟都给戳死了！” 视线无意中顺着那位熟客的手，扫了一眼鸟笼，伊诺克立刻察觉了自己的那种直觉的来源。 那个不是养鸟用的鸟笼，那是纯粹将鸟视为工具而制作的储存笼子，在那里面鸟连翅膀都无法完全展开。但是为了防止因为外力而使得鸟死亡，在笼子的中央会插一根木棍作为鸟活动的支点，同时也支撑起笼子的内部，让笼子不至于被压扁。 就构造而言，鸟在其中，除了饿死，不可能有其他死亡方式。 但是他眼前的这个笼子，却在向外滴着快要凝固了的血。 伊诺克立刻从熟客手中拿过鸟笼，找到绳结，打开了笼盖，将已经死透了变得冰冷鸟的尸体取出来。 他很熟悉这种鸟，曾经他也养过。这种鸟因为体积小，不善鸣叫，但是便于教养，擅于认路，因此是用来暗中传递信息最好用的工具。 ……老巴伯居然是个探子？ 出于本能，伊诺克立刻将已经没有什么信息可提取的鸟的尸体扔开，开始翻看笼子。 这一类的东西一般都得有钱有权的人才养得起，如果老巴伯真的是探子，他一定有他所服侍的对象。伊诺克知道老巴伯不识字，因此很有可能直接将鸟放飞就是一种信号，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鸟会被杀掉，而老巴伯只是被打昏。 老巴伯毕竟是城下街的隐形国王，这一带的酒馆几乎都是他的羽翼，而依靠这些酒馆存在的娼妓和格斗场，无不以老巴伯马首是瞻，如果老巴伯死了，不管是想要给他报仇，还是想要取而代之，城下街都免不了要闹一阵。 总而言之，下手的人既不希望老巴伯给他的主子传递出信息，又害怕因为老巴伯的死亡对自己产生妨碍。 但是既然只要杀掉鸟，就可以切断老巴伯和他主子的联系，如果不是因为距离太远，那就是因为地位差异太大。 伊诺克自诩对卡内罗的贵族做派还算熟悉。多年前他们以“贵族不可与贱民同格”的理由将所有提供给救济院的资助撤回的时候起，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圣女大人会让他到这边来等待时机。一个与国民太过脱离的政权从来都不可能长久，说不定自己有生之年就能看到卡内罗王国的覆灭了。 而现在，被他肢解了的笼子里的，那根木棍上面的家徽，让伊诺克觉得，他原本预期的这个等待的时间会大大缩短，说不定从祭司这个职务上退休前就能看到了。 荆棘蔓藤和点亮夜空的白色车轴草，这是卡内罗王室的徽纹。 会使用这个徽纹的不仅仅是王室成员，也包括直接为王室服务的贵族，在以履行职务为名义的时候，也会使用这个徽纹，而根据工作的不同，会在徽纹上有一些变动。 这方面伊诺克就不太熟悉了，不过他觉得也没有必要，因为他大概已经知道老巴伯是谁的探子了。 刚刚闯进救济院大堂的那个少年，即便是在泛着绿色的金月光芒下，也依然能够清晰辨认出来的黄金色头发和眼睛，明显不过是出身自巴席提亚奈利家族的血统，并且应该是血缘浓厚的直系。而整个卡内罗就只有一个巴席提亚奈利血统的贵族，这个贵族前一阵听说正式收养了继承人，国王陛下也承认了其血统。 重点是，这个贵族确实有资格使用王室家徽。 斯戴夫诺·巴席提亚奈利·艾·卡内罗。 圣女大人的远房兄长，象征和平的“契约之双生子”的嫡生独子，巴席提亚奈利家族在卡内罗分支血脉的现任大家长，卡内罗前代国王陛下亲封的王家同姓世袭伯爵，同时还是一手掌握王宫上下侍从随邑的王宫内务执政官。 虽然对这位伯爵大人了解并不多，但也不少了。 有人在消灭相当于王室侧近的伯爵大人的耳目……这是一场直接针对王室的阴谋。 而偏偏这个时候，疑似伯爵继承人的少年，又像逃难似的闯进了救济院。 就算不论伯爵大人和圣光教会的关系，光是看在伯爵大人和圣女大人之间的血缘关系的份上，这都不是伊诺克能够忽略得了的事态。 不能放那个少年一个人！ 大体上已经判定了利害关系后，伊诺克急急忙忙地告辞，准备离开老巴伯的酒馆，却突然间听到外面哭喊着，着火了。 放在平常，伊诺克不会太关心这一类的事情，因为救济院基本是石制建筑，只要不是内部起火，先把木质的横梁什么的烧了，基本来说自己的安身之所不会有什么事。 但现在不同，那个少年，是“巴席提亚奈利”的后裔啊！还是血缘浓厚的直系啊！ 是和“那位”圣女大人有近亲血缘关系的人啊！ 心生不妙的伊诺克，赶忙冲出室外，而他所看到的，是远超出他想象的大火。 和老巴伯家的后门相对，紧靠着救济院后院围墙的另一边，一整栋木质民房如同被刻意架起来的篝火堆，完全笼罩在火焰之中。而且那些被热浪扬上天空的火星依然贪得无厌，随即点燃了临近的其他民房。 老巴伯家没事，仅仅是因为中间隔着救济院的后院而已。但这也仅仅是一时之幸，等到火势蔓延开来，包括救济院在内，这边也不可能幸免。 伊诺克看着蔓延开来的火势，察觉到了那些民房之所以像是沁透了油脂一样如此易燃，不只是因为这个季节的空气干燥，同样也是因为在那之中，有某种意志的存在。 ……那个少年，果然是圣女大人的亲戚啊！ 巴席提亚奈利这个血统的后人都是怪物不成！ 如果说放下救济院去找的话，虽然会花上一些时间，但伊诺克有信心绝对能把那个自称“卢西奥”的少年找回来，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作为圣光教会目前在卡内罗王都里唯一的代表，众生的安宁高于一切。 何况，他觉得，那个少年这么大闹了一通，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阴谋者们应该都坐不住了。 私心里，他想看看那些被这一把火燎到了的人，究竟够不够沉稳干大事，也想看看他们的长相。 所以他返回了救济院，将大门打开，收容了那些因为家被烧毁，只能在雪地中瑟瑟发抖的民众，同时等待着自己的目标自投罗网。 卡内罗的现任国王陛下，尽管不能称之为明君，但也不失为一个头脑清晰的国王。城下街起火之后没多久，王城护卫军的骑士队和下级士兵就赶到了，他们各司其职的灭着火，虽然见效甚微，但至少火势不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放肆了。 在这其中，伊诺克发现了一个人……一个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似乎他出现在这里又是合情合理的。 自从前代国王正式让他继承了来自于母亲家系的爵位和权利后，尽管只是名义上的，他依然算是整个卡内罗王国中，除了国王陛下之外的最高兵权掌控者。实际的发兵权依然保留在现任国王陛下手中，但领兵上阵毫无疑问是他的职责。 所以，在出动了包括骑士队在内的军队的情况下，他会出现在现场并不算很稀奇。 但是…… 城下街的火灾事故，虽然令人措不及防，但远远不到会国破家亡的程度，犯得着第四顺位的王位继承人亲临现场吗？ 毕竟救济院里收容的难民需要人照顾，因此伊诺克并没有把太多的精力放在解除自己突如其来的疑惑上面，只是偶尔抽空在人群中找一找他所关注对象的身影。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在返回备课房取治疗烧伤的膏药时，伊诺克敏锐的察觉到了房间里物品摆放位置的变化。 有人进来过，而且对方在找什么东西。 潜意识里防备的伊诺克立刻返回了大堂，将奉为至宝的“圣体”拿起，放在自己的卧榻上，用被子遮掩好，再把通往后院的门反锁好，又从忏悔石室反锁了备课房的门，最后回到备课房，给忏悔石室的门再从里面锁好，这才拿上膏药离开。 治疗完了这一波伤患，还来不及喘口气，伊诺克的眼角就注意到了那位身份尊贵的贵公子披着斗篷闯入火场的情景。那是火灾一开始发生的起点民房，此时已经烧塌了半边墙，连地下的储藏地窖都暴露了出来。 那栋房子里就算有人也回天无力了，他还进去做什么？ 伊诺克皱起了眉头。 没多久，贵公子就抱着一个被斗篷罩住的人从火场中跑了出来。相对于他来说，被斗篷保护着的那一位体型很小，像个生长不良的矮个子，或是少年。 伊诺克产生了一种预感。在他迄今为止的游历人生中，这种预感曾经无数次帮助他逢凶化吉。 他看着跑出浓烟，还分不清方向的贵公子，迎上前去，半帮助半胁迫的将对方拉进救济院的方向。 不幸的是，途中贵公子似乎意识清醒了过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将怀里的人推了过来。 “拜托你了。” “好的。” 伊诺克只能这么回答。 他遗憾的看着对方走远，重新投入救火，揭开了被斗篷遮盖住身形与面容的真相。 “卢西奥？你去哪儿了？” 这真是惊喜。但也是惊吓。 本以为少年应该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但却没想到他是被人从火场里救出来的，还是最开始着火的那栋房子。 伊诺克吓出一身冷汗，赶快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的少年推进了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