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怀念的王都
当一个人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认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应该是不会想到自己还有睁开眼睛的可能性的，所以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最正常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大脑空白。 卢卡斯·卡瓦坎特呆呆地看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床盖顶篷，一时半会儿没反映过来自己是谁，现在又在哪儿？ 直到他听见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钟声，他才堪堪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最后”的那一刻他经历了些什么。 ……不愧是统领整个圣光教会的光之圣女……话说回来，那可真疼…… 终于开始转动了的脑筋，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了眼前那极具标志性的贵族专用豪华床盖顶篷，以及刚刚传入耳中的钟声的意义。 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里是王都？！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活着？！ 还是说死后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袋里炸开，根本来不及想明白。卢卡斯翻身坐起，却因为突然激烈的动作导致的两眼发黑不得不重新倒回床上。 背后的柔软告诉他，这是一张非常精致的、棉毯铺垫的床，枕头还是鹅毛芯的，专供王宫内的大贵族使用。 ……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也只在小时候被母亲带着去见外公的时候，睡过那么一次而已。 从目前的情况看，他怎么样都不可能躺在这种地方。家里的稻草床也好，格瑞托恩的精灵领域里的王座也好，就算是王都，也应该是王都的家里的毛毯床，怎么都不可能是棉毯床嘛！ 卢卡斯放松了心情，忍不住抱着被子，在床垫上扭了扭。 如果死后的世界有这么舒服的床，那死掉也不是什么很糟糕的事情嘛！ 心里这么想着，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柔软的鹅毛枕头。但是当他刚把脸埋入那软绵绵的触感中时，窗外的阳光却将某人的影子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下意识的睁开眼，卢卡斯原本雀跃的心情在看到对方的胸口的宝石领针时，瞬间跌到谷底。 同步出现的，还有因为幼年时的长期习惯所养成的，认为自己大祸临头了的条件反射。 “外……外公？” 尽管对方逆着光，而且是站立在床边，从卢卡斯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对方胸口以上的样子，但这并不影响他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毕竟是拥有伯爵爵位的人，服装上的辨识度就足够清晰了；并且他还是卡内罗王国的王宫内务执行官，统领着所有为王室服务的侍从，管理着王宫内的所有王室成员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都以身作则，那种气场太过于独特。他对礼仪的要求有多严苛，卢卡斯不仅从曾担任王宫侍女的母亲那里听说过，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还亲身体验过。 虽然他知道外公对自己算得上是不错，但在那段时日里，看到外公的身影就会不自觉的开始害怕，这种条件反射已经养成了习惯。 可是现在，他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而外公却站着的情形，明显是违背了他老人家所教导的礼仪的。所以，在认出对方身份的第一时间，卢卡斯就本能地从床上弹起来，试图下地站好；但却又在接下来的瞬间发觉自己还穿着睡袍，而衣衫不整的面对比自己身份高的人更是无礼，于是卢卡斯抓着被子挡住自己脖子以下的部分，起来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然后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另一件事，那就是刚才他叫的是“外公”。 如果说是小时候不懂事倒还无所谓，但现在，出身普通骑士阶级的自己仍然只是个平民，在面对比自己地位更高的贵族，还是大贵族的时候，只能称呼对方的名衔，不管多亲的关系都不能逾越。如果是在宴会等正式场合，地位低的人甚至不能主动跟地位高的人先开口对话。 …… ……完蛋了。 卢卡斯感觉都能听到自己身体的肌rou在瑟瑟发抖时的声音。 “躺下吧。” 久违了的舒适男中音在耳边响起，卢卡斯诧异地看着外公弯腰俯身，不仅扶着自己的背让他放松地躺回床上，甚至还亲自拉起已经被他扭得一团皱的被子，拉抻盖好。 ……这真是外公？ 他应该是真的死了吧？ “今天也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说。你再睡会吧，我会让人送晚饭来的。” 什么都没解释也没说明，巴席提亚奈利伯爵大人就这么离开了这间笼罩在黄昏的金色阳光中的房间。 卢卡斯醒来后第二次呆住了。 事情……有些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但是却还活着；以为自己应该还在莫利诺村，或者在无尽森林，结果却在卡内罗王国的王都；以为外公是要教育他的，然而他却对自己异乎寻常的和蔼——相对于以前的态度来说。 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很想开动脑筋梳理出前因后果来，但不知道是因为圣女大人那一枪，还是因为自己“死而复生”之后又被一连串的事情吓了一跳，卢卡斯确实觉得很疲惫。他决定什么都不管了，照伯爵大人所说的睡一会儿再说。 反正已经死了一次，就算之后还有什么糟糕的事情，最多也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而且，说不定这只不过是死后的梦境，其实自己并没有活过来，那就更没什么要cao心的了。 睡觉睡觉！ 卢卡斯如愿以偿的把脸埋入鹅毛枕，飞快地融入了甜美的黑暗中。 一觉无梦。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房间里并不黑，在距离床帐有点距离的房间另一边，有一盏只点燃了一根蜡烛的烛台正在绽放光芒，光芒还勾勒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放着烛台的桌边椅子上。 卢卡斯试图抬头看清楚对方的动作，让静止的人影动了起来。对方有些慌乱的站起身，端起烛台走到床边。 “卢卡斯少爷，您醒了？” 这个距离下，卢卡斯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同时也从着装了解到了对方的身份。 这是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在为了保暖而显得有些臃肿的粗毛背心里面，穿着方便行动的窄袖衬衫，领口是简单的系带领结，衣服上没什么装饰，一看就知道是个侍童。 通常，王宫内的侍童都是五、六岁的时候被甄选出来，开始培训，兼着做一些王宫边缘的杂务；他们大都出身于贵族家庭，但由于法律规定只有正室的孩子才有继承权，于是身为庶出子的他们才会通过入宫任职来获取地位和收入，就像卡瓦坎特夫人那样。大概过了一两年，到他们长大了一些后，会按照能力大小和亲缘关系分配到王宫内的贵族身边做侍童。 但是侍童是有年龄限制的，在成年以前必须离开王宫。所以侍童们一般会分为三个阵营，分别向着骑士、王庭文侍，宫廷杂务去为自己的未来铺垫。 因为母亲即便是结婚后也没有立刻离开任职岗位，依然在某位贵族夫人身边担任侍女的关系，卢卡斯也就经常会和这些孩子们打照面。久而久之，他也就能分辨得出，哪些人是打算未来去应考骑士，哪些人是打算去王庭任职，又有哪些人打算离开王宫后利用埋藏下的人际关系，在王宫内外做一些小生意。 面前的这个孩子，应该是打算以后去王庭任职的了。为烛火挡风的右手很干净，没有练剑留下的茧子，但是食指的指甲磨得很光，连指甲下面的rou都露出来了，一看就知道是长期握笔写字的结果。 由此看来这个孩子的出身不错，能有条件并且被允许读书认字，至少不会比自己差。 但是他却叫自己“少爷”？这是对贵族子弟的称呼啊？ “……你是？” “我是伯爵大人安排给您的侍童，请唤我为科拉迪。” 科拉迪？ 没听过的名字，大概是自己离开王都后的这三年里入宫的，否则，以他卢卡斯在王宫和教导院两边的名声，怎么可能会有他不认识的、以王庭文侍为目标的侍童？因为自己太过树大招风，几乎所有的侍童都会把自己当作头号敌人，只要是能把他拉下来，明里暗里什么都敢做。所以为了自卫起见，卢卡斯记住了所有可能会陷害欺负自己的人。 啊……这么一想，自己离开也就三年而已，当初的那些仇家，应该还有一半没离开王宫呢……外公你让我呆在这里真的好么？居然还专门安排侍童给我…… 嗯？侍童？ 卢卡斯仿佛这一刻才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身边有了个侍童是什么意思。 “外……内务执行官伯爵大人安排你来的？” “是的，少爷。” “他怎么跟你说我的身份的？” “诶？”科拉迪似乎没想到自己服侍的对象会问这种问题，“伯爵大人告诉我，您未来会是他的继承人，所以要从现在开始以贵族标准让您接受教育，才会将您接进王宫里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卢卡斯发现，自己睡前的问题还没想清楚，现在又多了一个疑问。 外公他老人家这是打算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