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人性的逃离本恶
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从明亮变成金黄，往常这个时候已经是爱薇第二次来卡瓦坎特家准备晚饭的时间了。因为同在一个村子里住着，距离也不远，因此爱薇是每天早上来整理前一晚或早餐使用过的餐盘，打扫房间和客厅卫生，清洗衣物之后，留下午餐点心，然后回家，直到下午阳光变成金黄的时候，才会带着晚餐材料再次来到卡瓦坎特家，做好晚饭，并烤好第二天的早餐食用的面包。 卢卡斯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爱薇今天中午没有回家，居然他们家的也没有找上门来？ 正在疑惑，二楼传来开门的声音，卢卡斯一凛，立刻驱使着已经麻痹的双腿，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看着重新出现在客厅的母亲。 显然卡瓦坎特夫人还在生气，一眼都没有看向儿子。 但是她的手上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卢卡斯认得那个，他曾经在教导院的老头子那儿看到过类似的，里面装着的据说是外公给老头子配的药。 所以刚才，母亲在配药？ 卡瓦坎特夫人走到躺在摇椅上的爱薇旁边，熟练的打开玻璃瓶塞，抵着爱薇的下嘴唇，撬开了牙齿，然后一手捏住了爱薇的鼻子，几乎同时动作利落的将玻璃瓶里的深色液体倒进了她的口中。 稍微停了一两秒后，恢复优雅的女士才松开手中捏着的鼻子，收回玻璃瓶，塞回瓶塞，头也没有抬的递给儿子。 “去把它里里外外彻底洗干净，然后放到药剂室窗台的架子上倒扣着晾好。” 卢卡斯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他接过玻璃瓶，跑向了厨房。 仔仔细细地将玻璃瓶内残留的深色液体冲洗干净，还把手指伸进去确认内壁上没有粘着什么眼睛看不清的东西，又把外壁和瓶塞都沿着缝扣了一遍污渍后，卢卡斯几乎是奉若至宝地捧着玻璃瓶上了二楼，进了药剂室，着了魔似的把瓶子倒扣在架子上之后还调整了好几次，才离开，返回客厅。 就这么一会儿，爱薇已经醒了过来，看上去很清醒，只是四肢好像还有些脱力，连坐直都很困难，所以依然躺在摇椅上。 “啊，卢卡斯少爷。” 看上去她并没有责怪自己，或是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对她下药，就好像她只是很平常的睡了一觉，在看到卢卡斯的时候，依然态度和往常一样的问候。 但其实作为身份有差别的人，如果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在女主人的摇椅上睡了一觉而已的话，以爱薇的阶级概念，她绝不可能是这种平静的状态。 反倒是卡瓦坎特夫人，回头看向儿子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 卢卡斯低下头，乖乖地站到客厅入口的门柱边，一脸听候发落的样子。 “眼睛还能看得清楚吗？”卡瓦坎特夫人问爱薇。 “嗯，看得清，和平常一样。” “他身上的呢？” 意有所指的对话让卢卡斯抬起头来，窥探着两位女性的表情。 “也看得到……感觉好像看的更清楚了。”爱薇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的男孩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卢卡斯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周身的世相精灵。按理来说……至少按照他的期待来说，当然能够看的越清楚越好，但是母亲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听到爱薇说了这句话之后，卡瓦坎特夫人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就像是她刚才听到了一个会将摇椅上的女子置于死地的消息。 卢卡斯有些不解的将视线转向爱薇，定定的仔细盯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试图找出母亲不安的原因。 但是他很遗憾的什么都没发现。 问完了话的卡瓦坎特夫人看上去情绪更糟糕了。她转过身离开客厅，经过儿子身边的时候瞪了他一眼，然后就往厨房的方向走了。卢卡斯在原地缓了一下神，才鼓起勇气走进客厅里，在爱薇的摇椅侧边，一个让无法动弹的她能够比较轻松的看到自己，并且开口说话的位置。 “对不起。”他说。 “您不需要道歉。”爱薇笑着回答，“我知道您只是出于好意才会让我喝药草茶，从结果来说，我也没出什么事情，所以没关系的。何况我现在感觉很舒服，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欢呼一样。”她有些吃力地转头看着壁炉，“我不仅感觉得到火焰里的高歌，也能听到森林里的合唱，还有空气里的低吟……它们在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哀伤……还有您周身的、贤者大人的气息，我现在感觉得更加清楚了，他真的很担心您的安全。” 爱薇虽然精神上没有之前那么疯狂了，但是她对于世相精灵的敏感知觉却一点都没有缓和。 虽然收到了原谅，但卢卡斯还是觉得心里有一团东西堵着，他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坐到了爱薇的侧后方，不会被壁炉的火照到的地方，试图躲避她的视线。 然后他注意到了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不应该发生在人类身上的现象。 她在发光。 因为壁炉里的火焰还在燃烧着，所以爱薇的身体朝着壁炉方向的那一边是几乎看不到这种光芒的，但当他移动到了能够看到不被炉火映照的地方，她身上那种淡淡的，带着金色的嫩绿色就变得非常显眼了。 没错，带着金色的嫩绿色，除了气势，和格瑞托恩身边的那些世相精灵的绿色几乎完全一样。 【灵魂会渐渐失去了人类的特征，变得不再需要依靠rou体生存，开始向着本源靠近，越来越类似于世相精灵一样的存在。】 卢卡斯几乎是恐慌着抬头望向从厨房走出来的母亲，和她的视线接触了之后，他从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里透出的警告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爱薇，正在一点一点的，脱离人类的范畴。 “卢卡斯，上楼来。” 犹豫地看了看躺在摇椅上的爱薇，卢卡斯在对方安慰的目光下，惴惴不安地离开客厅，随着母亲的脚步走上楼梯，走进了药剂室。 “帕里拉籽的药性特征，念出来。” 塞到自己手中的厚重著作，昨天还让卢卡斯觉得自豪而有安全感，现在却让他感觉到一种即将被推上断头台的恐惧。他翻开巴席提亚奈利一族的先祖署名的书，找到有关帕里拉籽的描述。 “‘帕里拉籽，从塔状花内采取，每年9月后为采集期。成熟的草籽呈卵圆形或类球形小坚果，表面灰棕色或灰褐色，有微隆起的暗紫色网状花纹。表皮薄而脆，易压碎，压碎有香气，富有油性。’……” “后面，药性的部分。” 卢卡斯瑟缩着瞄了一眼母亲，翻到指定的地方。 “‘相比叶片和茎干，种子的解毒效果高出数倍以上，视采集和制药方式，甚至可以将采集自同一株的叶片、茎干和种子的效果差别提升至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以上。’……” “再往后。” “呃……‘帕里拉的主要效果在于平衡身体功能，因此拥有卓越的解毒效用，针对误食有毒物品的疗效极为出色，与此同时兼具了镇静精神，开明思维的效果。有实例证明，长期服用，或一次性大剂量服用帕里拉籽，可将知觉和思维拓展到平时的数倍、十数倍、或数十倍以上。’……” 卢卡斯知道自己惹大麻烦了。 爱薇原本就是亲近世相精灵的体质，而且还是对格瑞托恩的意愿特别敏感的类型，由此可见她本身已经是非常接近精灵的存在体了。卢卡斯几乎能够确定，她在百年之后一定会作为具象精灵诞生，而且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植物族群的具象精灵，这个特性的体质在她身体中扎根就是有这么深。 而帕里拉籽的效果，则是将原本就拥有的体质特性数倍，甚至十数倍，数十倍的发挥出来，哪怕只有一点就足以让爱薇的精灵知觉大幅度拓展，结果自己还因为慌乱过度，担心效果不够的情况下，给了相当大的剂量。 结果造成了爱薇现在比之前更加的接近世相精灵的存在形态，而且很有可能无法逆转了。她的灵魂已经可以接受灵子的改造和变化，某种意义上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躯壳限制，变成了和具象精灵无限接近的物种，只要一个不小心，跨过了那一线，名为爱薇的“人类”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卢卡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控制住他的双腿没有夺门而出，一路奔跑到森林里去找格瑞托恩。他觉得现在能够救得了爱薇的，就只有那个精灵了。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面对母亲的语调低沉的问责，卢卡斯只能点头，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崩溃地哭出来。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没有确实的把握就行动是最无谋的。何况现在你本身就处于被整个村子敌视的情况……” “整个村子？” 卢卡斯知道自己在村民里不讨喜，但是……敌视？ “早上那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了。 “秋狩的火信和你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情被他们联系在一起了，他们认为你会失踪，是因为没有听从森林贤者通过火信给出的警告，所以被森林贤者处罚了。斯图尔特和保罗擅作主张去找你，这件事也被记在了你头上，但是因为你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所以原本整个流言和针对是可以到此为止的。但是谁知道在你回来的第三天就出了这种事！” 和自己所经历的事实相去甚远的蜚语让卢卡斯瞠目结舌。 “可我没有被处罚！我被找去是因为我的体质问题！” 条件反射的反驳完了之后，卢卡斯看到了母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格瑞托恩的存在可能瞒不住了…… “……所以你在森林里发生的事情，就是被那位‘森林贤者’找去了对吧？” 卡瓦坎特夫人一脸了然的说。对她来讲，儿子不肯说在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直让她如鲠在喉。并不是因为儿子不信任自己，或者儿子的保密主义让她觉得难过，而是因为她对于与自己相关，并且在她的权责范围内的事情，却因为不以她的意志为主导的理由，让她无法获知足够的信息。她很担心会在她的意料和能力之外发生事故。 事实上，也确实发生了事故——不过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和“森林贤者”有关。 “他知道你的体质？说了什么？” “他说……”卢卡斯眼神飘着，绞尽脑汁试图在能够应付母亲逼问的同时，能够瞒住格瑞托恩的存在，和与他接触的本意，“……我会容易引起问题是因为有很强的吸引力。” “对什么的吸引力？” “……光点的……” 母亲突然沉默了。卢卡斯偷偷的抬眼瞄了一下，接触到了对方凌厉的瞪视后立刻收回，眼观鼻鼻观心的重新站好。 “他是怎么称呼光点的。” 没有疑问的语气。 卢卡斯突然有种感觉，母亲早就知道格瑞托恩的存在了，并且也知道精灵的存在。 “……世相精灵。” 他清晰的听到母亲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