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意愿的认知重塑
面对保罗的时候他总会有这种顾虑，一方面是因为保罗虽然只比自己大五岁，但是今年十七的少年看起来已经和父亲麾下的那些兵骑士没有什么不同了，同样的自信、沉稳、能干。 而反观自己，剑术糟糕，弓箭就算世相精灵不干扰也仅仅是勉强能上手的程度，近身格斗更是完全不行。 认真的说，卢卡斯也不觉得自己五年后能够像保罗这样，所以才会在面对他的时候感到自卑。这种自卑更甚于他面对斯图尔特的时候，毕竟那一位是自己的兄弟，而且是从小看着，早就清楚了所谓的“天赋”是多让人绝望的东西。 但是面对普通人，却仍然比自己出色的保罗，卢卡斯所感觉到的挫败和面对斯图尔特时的绝望不同，而是不愿承认自己弱小的夸大和虚伪。 就像野兽在面对威胁的时候，会通过吠叫来威吓对手，虚张声势来塑造自己强大的假象，以达到自我保护的目的。 卢卡斯想要保护的，就是他那已经少得可怜的自尊。 他现在无比怀念格瑞托恩的领域。至少在那里，他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较，他只要是他自己就好，无论世相精灵还是具象精灵都不会因为他武技不佳，体力糟糕而同情或回避。 【如果你的意愿总在不停的更改、变动，时有时无，那就会什么都无法传达，世相精灵只能感受到混乱，然后它们也会变得混乱。】 这句话突然间就出现在了卢卡斯的脑海里。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树木的上方，他最熟悉的那种绿色的世相精灵，此刻正萦绕在树木上方，没有一个靠近自己。他知道这是格瑞托恩的安排，为了躲避那个他没有看见的恶魔，或许直到自己离开森林，它们都不会再靠近自己。 但是离开森林之后呢？卢卡斯非常害怕自己再一次回到那种 “原来卢卡斯先生和斯图尔特先生真的是双胞胎啊。” 现在才说这句话？ 原本还沉浸在被自怨自艾当中的卢卡斯差点被呛出一口老血。 “啊，因为之前都不怎么看得清，所以……”好像是被卢卡斯的表情吓到了，保罗难得在他面前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不怎么看得清？”令人熟悉的形容方式，更不用说就在几秒钟之前，他正在回忆有关第一个说这句话的那个精灵。 “呃……”保罗的表情变得很尴尬。 卢卡斯眯起眼，仔细分辨着少年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明明是深秋的寒冷季节，保罗额头上的汗却在不断的沁出。 可以确信了。 “你，看得到精灵？” 卢卡斯没有准确的选择措辞来定义他认为保罗看到了什么，因为他期待保罗能够自己说出来，毕竟对刚刚接触到这一切的他来说，有一个能够和自己看到相同世界的人类同伴是非常重要的支持。 “精灵？那些就是……精灵？！” 期待被完美背叛。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虽然从能够记事起就能看到它们，但是我今天才知道它们就是传说中的精灵……”保罗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方的绿色光点，“总觉得和故事里的不一样。” “故事里的也是精灵。”卢卡斯突然就觉得自己在保罗面前高大了起来，“这种精灵叫世相精灵，故事里的那种叫具象精灵。” 保罗一脸迷惑。 “Shixiang？Juxiang？” 这回轮到卢卡斯迷惑了。 “这两个词你不能理解么？” 保罗摇摇头。 “好吧。”卢卡斯揉了揉眉间，“‘世相精灵’的意思就是，这个世界之所以呈现出我们所看到的样子，就是因为世界由它们构成或控制的结果，但是它们本身并不是一般人类能够认知的，所以人类看到的是世间已经存在的事物和现象；‘具象精灵’则是一般人类也可以认知的，看起来就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物种，有具体的形象。” 听着卢卡斯的说明，原本看起来很成熟的少年，此时却瘪着一张嘴，揪着眉头，好像面对的是什么千古谜题一样。 “卢卡斯先生……真博学呢……”保罗看起来还是不理解的样子……或者说，因为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学问，所以对于使用语言来定义概念的方式非常的不习惯。 “算了……反正两种都是精灵，你自己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那个……”保罗有些迟疑的开了口，“故事里的那种精灵，是什么样子的？您见过吗？” 卢卡斯差点就脱口而出“那当然”，幸好及时想起了格瑞托恩在这片信仰深厚的土地上的地位，在发出声音之前改变了口型。 “那——种精灵，和人很像，不过眼睛很明显不同，头发的颜色也比较奇怪，应该算很好认的。” “身高也和我们一样？” “嗯……我想、大概、是吧。” 毕竟只见过格瑞托恩一个具象精灵，卢卡斯也不能完全确定精灵就是和人类相似，有男女老少之分……毕竟也存在着他们都是那个少年模样的可能性。 “这种精灵就只有这个样子的吧？” “我感觉，根据族群的不同，颜色也会不同，不过我想你问的应该是大小问题……反正我目前见过的都是小光点。” 获得了卢卡斯的确认之后，保罗像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一样，变得非常自信。 “那就叫这种的‘小精灵’，那种的叫‘大精灵’吧！” 好简单！好直白！但是好恰当！ 卢卡斯感觉到了一种被抽走了所有负面想法的爽快感，和绝对赢不过的无奈笑意。 “那就这么称呼他们吧！” 真想看看格瑞托恩听到这种称呼之后的表情……不过他大概不会有什么表情吧，那个在自己给他取名的时候，居然说出“你能称呼我就可以了”的精灵，大概不会在意人类叫他“大”还是“小”吧！ “刚才您说到颜色……小精灵的颜色和什么有关？” 这就用上了啊！卢卡斯内心激烈地吐槽。 “族群。我看过的世相……小精灵族群并不多，也就那么两三种颜色。像这一种……”他指着头顶上在树叶间漂浮着的光点，“基本上都是和植物相关的。” “和火相关的就是暖红色对吧？” 保罗这么说的时候，卢卡斯看了他一眼，感觉好像对方透露出了什么自己忽略掉了的细节，但这也仅仅是一瞬间，就被这个问题本身的疑问转移了注意力。 “我倒是看到过橘红色的啦……大概都是红色的，只是有点差别吧。” “哦……那水的是青蓝色？” “青蓝……我看到的是接近透明的颜色。” “哦对的，前天的确实是……” “前天？”卢卡斯挑起半边眉毛，知道了刚才在保罗回答时让自己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的原因。“你们遇到那场雨了？” “是啊，不如说就是因为那场雨，我们才能够找到您的。”保罗似乎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的意思，“虽然我不清楚理由，但斯图尔特大人说那场雨是您下的……这是真的吗？” “是我倒是没错……不过别指望我能再来一次，那晚完全是意外，我都差点死了。” “当然不会！不过……您还真厉害，居然能做到和贤者大人一样的事情。” “别把我跟他相提并论，他是有控制的，我完全就是单方面被索取，体力都要被抽空了才好不容易停下来！” “听您的说法，您见过森林贤者大人？” 最不想暴露的事情被暴露了…… “我不清楚他是不是森林贤者……”卢卡斯还在垂死挣扎。 “可是我说的就是贤者大人，而你也只说了‘他’啊。”保罗的语气开始咄咄逼人，连敬语都省了。 卢卡斯别开脸，转开视线，躲避着年长一方的注视。 “你在闹什么别扭啊？”保罗有些哑然。 “没有啊！”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卢卡斯很有趣，保罗笑出了声，换来了当事人的怒目。 “咳咳……您是不是觉得，承认贤者大人的存在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之前两人的争执……或者说小少爷单方面的迁怒还历历在目，保罗又不是笨蛋，当然知道他会跟自己针对的原因，就在于对方并不承认在本地深厚的对于森林贤者的信仰，而自己家毫无疑问是这种信仰的最重要的象征之一“火信”的代表。 “那倒不是。存在的就是存在的，再怎么否认也没用，只会显得自己愚蠢而已。”卢卡斯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现在的行为就是他口中的“愚蠢”。 “那您为什么要否认你见过了贤者大人呢？” “……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承认而已……” 保罗夸张的露出了“我终于明白了！”的表情。 “所以您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而已？” “谁不好意思啊！” “那就是羞愧？” “也没有！我就是不想让你这么说而已！” “但是您自己也说了，存在就是存在，您再否认也只是会显得自己愚蠢而已。” “我没有否认他不存在！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承认我见过他而已！” “……对不起，这有什么差别吗？我头脑不是很好……” 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差别，只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而已，虽然他自己很清楚已经错了。 大概是从卢卡斯的表情上理解到这件事情已经干涉到了属于自尊的部分，保罗很自然的选择了撤退。 “非常抱歉，卢卡斯先生。” “……” 卢卡斯现在觉得自己非常的卑鄙，但他依然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之前认为森林贤者不存在是错误的。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并不是否认格瑞托恩的存在，也不是羞愧于承认自己过去确实犯错了，而是害怕否定自己。 哪怕过去的自己如此的不堪，他也没有勇气，因为那就像是否定了自己的存在，这对一直以来都努力着让自己能够获得父亲的青眼，周围人的认可，拥有配得上骑士家族一员的能力和品格的他来说，不仅是完全相反的行为和思考，还是一种侮辱。 他否定了过去努力的自己。 尽管理智上明白，及时纠正错误，正视自己的弱点，这才是将来身为骑士之人应该拥有的德行，但感情上他就是做不到。 这样下去别说父亲，就连保罗他都永远不可接近。 无法否定理智上应该要否定的自己，但这样的自己又让他觉得失望，更加想要否定。双重否定的结果就是卢卡斯又羞又臊，然而碍于对面坐着的保罗却不能有任何流于表面的情绪显露。现在的自己已经够难看了，如果被人发觉，还是被视为潜在竞争对手，也是努力的目标对象发觉的话，卢卡斯真的想死的心都会有。 他抬头看了一眼保罗。对方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纠葛，总之注意力并没有在他身上，而是开始用刚才顺手收集的几根木柴，刨着引火用的木花，因为有一不小心划破手的可能，所以少年猎户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手上的工作。 他并没有在看自己。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卢卡斯想起了格瑞托恩，那个精灵让自己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自如和快乐，除了因为他是第一个承认自己，并给予鼓励的存在之外，也是因为他并不在意自己过去所执着的那些事情。他对于自己的过去没有兴趣，他只关心自己未来会不会变成恶魔而已。 于是，卢卡斯发觉到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要坚持过去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他其实只是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