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江源鬼
溅水楼台，奇异巨石，乱象迷眼。 青山之外有绿水，绿水之畔有人家。晴空碧远，菊林悠长，低矮小树之后，闪过一道身影，却是谁家的童子四处乱跑，闯进化外之地。 小童嬉闹，与山水怡乐，共花草同放，一路跌跌撞撞全然无碍，此刻却一头撞到了一堵高墙，吃痛后方才四顾，却已不知身在何处。 “你这孩童，是谁家里走丢了，竟然跑到此地。”屋舍之外，有一少年出门采摘中午食用的蔬菜，没想到刚刚出门，就被一团不知名的物件撞了满怀，定睛一看，却是个半大的孩童。 因为某些缘故，少年与人隐居在此。深山老林，平日里只与十多里之外镇子上的老李家有些来往，这一日，忽然见到陌生孩童，全然没有惊奇之色，倒是看到孩童碰撞后痛楚难当，险要落泪，当即收起埋怨：“没事没事，不过一点小伤。男孩子可要坚强，哭鼻子可不是好孩子！” 一通安慰之后，小童最终没有落泪，只是因为一时贪玩，跑丢了长辈，顿时焦急起来。四下张望，伸长脖子瞪着双目，好像要看穿满园山林，却迟迟看不见人影，愈来愈急。 小童挣脱开少年绑身的手，想要奔行寻找，只是少年毕竟年长几岁，颇有力气，将小童牢牢抱住。 “快松开！”小童心急，竟一口狠狠咬住少年手臂，眼中似乎还有凶光。 少年却哈哈大笑起来，双手缚紧小童，仰天畅快，只是嘴巴长得好大，像是进食的饕餮巨口，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好一个大唐的狼崽子！”良久之后，少年突然将小童转身，正面对视，用一种平平淡淡却饱含深意的语气说道。一句狼崽子，似是褒奖，只是双眼泛红，眉峰耸立，两道剑眉一瞬间变成了真的两把利剑，直直插入小童的眼里，心底。 四周的鸟语花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虚空。 “你，究竟是谁！”小童轻易挣脱开少年的捆绑，却逃脱不出无边无际的虚空囚牢。只是，他的脑子现在一片混沌，想不起少年是谁，更想不起自己是谁。 “你，究竟是谁！”小童朝天怒吼，声音却不是此前的清丽。嘶吼声依然干净洪亮，依然未脱稚气，却在稚气之外，多了一丝成熟，更确切地说，是成长的痕迹。这，绝不是孩童的声音。 我，又是谁？小童又问自己，陷入纷乱思绪的漩涡，稍稍出神之后，一抬头，惊呼一声，故作镇定的后退，小腿却止不住抖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小童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然后不平静的思绪再起波澜。一介孩童，怎会有如此感慨？一句只如初见，道出多少悲欢离合，言不尽物是人非，哪里是一位小童能有的感触？只不过，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初初见面，少年一身月白长衫，虽不华丽，却素雅清远。缓缓低头，前行两三步，扶起自己，轻声问候，慢语抚慰，像个大哥哥。 虚空而立，面前那怪物张牙舞爪，哪里还有半分长兄模样！？ 面前那怪物，螳螂般四五瓣的嘴里伸出长舌如毒蛇的信子，双目分立两侧，无眉无眼帘，头顶长有四角，两角如山羊，两角像锋刃，奇异的脑袋，却有个人形的身子，通体布满细小而密集的墨绿色鳞片，背负双翅，活脱脱一个怪物。 小童面对此物，竟然没有惊吓害怕。刚一看到时，小童确实受了惊吓，不过不是恐惧，而是厌恶。 这四不像，怎么生得这么丑！ “小子，要怪，就只能怪你是唐人了。”那怪物未曾张嘴，声音竟然从虚空之中四面八方响起，与此同时，一股无形之力将小童束缚，宛如绳索一圈又一圈。 “啊！”小童发出痛苦的呼喊，用力挣扎，却发现双臂无力，双腿只能在半空空蹬，虚空之内，竟是没有半点借力之处。 愤怒与无助同时涌上心头，就像两种无法调和的酒置身于同一樽酒筹里，勉强调和，入口却是火药般炸裂的痛楚。 只是与愤怒相比，无助似乎更多，而且，好像很习惯似的。 无能为力吗？是因为曾经有过太多的无能为力吗，为何这次，竟然没有一点难过，没有一点自责，甚至没有一点负担？ 原来自己，早就习惯被保护了啊！ 父母老来得子，爷爷熬了许多年，终于抱上了孙子，可不是要宠要爱！初初婴啼，父母用襁褓挡去风雨；孩提时代，父母用童话装扮世界；再大些，顶着老爷子和父亲的名头，避过了多少明枪暗箭。 便是一同玩耍的哥哥jiejie，也总是给自己留下有趣而且安全的玩具。这一路风雨，大jiejie为自己挡了多少攻击，有些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当你注视着眼前一尺之余，彼却为你将八方来客拦下。这一路风雨，自己总是玩玩闹闹，不将一切放在心上，看似没心没肺的乐天，只是，有些东西入了眼便入了心，刻意的忘记只会记忆更深。 地底岩洞，崩毁巨石，施加于身，忘不了，那是几道关切与不忍的目光。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会埋怨甚至怨恨好朋友、哥哥jiejie或是至亲怎么能如此不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面临的困难，可是最终，也许是亲口说出，也许是放在心里，把那份爱护与守护，那份殷切与迫切想保护的心，那份无论是做什么都只是因为担心害怕的意愿，好好守护。 林远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突然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消失的，还有那份无能为力。 仅仅是因为，小童，找回了自己。 仅仅是因为，知晓将要面临什么，明白为什么要面对，所以去做，尽力去做，拼命去做，仅此而已。 但紧接着，林远的心中燃起了另一道无名怒火。 羽哥的名头，也是你等鬼魅之物能够冒昧的？林远突然想起，那处水边小屋不正是六年之前自己与王羽碰面的那片小树林吗？这鬼物当真是诡异，制造逼真的幻境也就罢了，竟然能直指人心最脆弱处。 聚风绝起，林远周身真气涌动，虚空之中本无一物，此刻长风起，那道恐怖巨兽口吐人言：“拿命来！”话音未落，清风舞动，那巨兽便如绘在画卷里一样，随风刀破裂。 青风滚滚，一缕两缕汇聚成尺素，只听“噌！”一声巨响，柔和的微风竟然一瞬间凝聚起十柄风刀，横劈纵砍，不多片刻，这一方虚空竟然寸寸龟裂，碎屑的黑片之后，仍是白灰色的巨石墙壁。 “还好，并未离开廊道！”林远暗道万幸。因为上次失去感官，便是被三大妖王抓到石头监狱里，再上次失去灵觉，便是从盛世大唐来到这乱世之地。 只是，仅仅一个呼吸后，林远就想扇自己一个嘴巴。万幸万幸，哪有那么多万幸，不幸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这一处廊道，竟然安安稳稳，全然没有半点落石的痕迹，便是墙壁、顶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缝。如果说这一点令林远还有点庆幸，虽然还处在地底迷宫，但毕竟逃脱了塌陷的地段，那么，下一点便是林远最最担心的。 万千鬼魅追赶，直到最后一刻，六人仍然不离不弃，可是此刻，此地，竟然只有林远一人。当然，如果边上倒着的那个鬼物也算人的话，应该是有两个人。 “醒来！”林远没好气的叫道。那鬼物倒在墙角，林远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这时，林远才起了疑心。那鬼物在环境中如此强大，难道竟是个弱小的鬼物吗？ “好了，别装了，快起来！”林远装作不在意的来回踱步，注意力却全放在鬼物身上。几个踱步之后，那鬼物的手臂微微一动，林远立即注视，鬼物又装作死物一般。 “起来吧，有什么好装的。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用符了，天师赐予的神符哦！”林远脸上泛起难过的表情，同时自包囊里掏出了一张杏黄色的符纸。 “大人，大人！”那鬼物就地打个滚儿，翻越而起，半弓着腰，急忙伸手虚挡，哀声说道，“天师神符是何等珍稀之物，万万不必浪费在小鬼身上，万万不必！” 林远笑笑，作势就要贴出符纸，那鬼物一溜烟躲个老远，却不知为何，不敢离开太远。林远见鬼物被吓到，哈哈捧腹大笑，这才收起符纸。 却没想到这鬼物竟然是个胆小鬼！林远这时才觉得老爷子说的不错，这世间万物，凶恶残暴的外表，往往是弱小者的保护伞。 “嘿！你叫什么名字啊？”林远收起符纸后，那鬼物才跑回来，然后唯唯诺诺的说：“小的，小的，名叫江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