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
小海是靛青楼的厨子。靛青楼不大，中央一幢三层小楼，两边坐落五处别院，庭石砖瓦，都还保留着前朝的风格。 小海饿极了。这几日汇聚而来的人实在太多，南城可没有那么多的空房间能容纳得下人山人海，几日以来，南城各类食材只出不进，就连老字号靛青楼也陷入了无以为继的生活。 大老板是个好人，平日里对待弟兄们也如亲兄弟一般。只是时局不同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全城的人都在挨饿，靛青楼这几日已经停了营运，可已经住店的贵客不能赶走，眼看着店中存货一日比一日干净，这才削减了伙计们的待遇。 小海是后厨里厨艺最好的，故而比别人多了一顿夜宵。可是小海这两百多斤，过去的习惯一天要吃五次正餐，夜宵要三顿，现在哪里承受得住！ 趁着天色已晚，估摸着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小海悄悄溜入后堂。今天乘坐天马月宫的贵客点了二十五种点心，剩下的都被收纳在后堂。 小海突然想到白掌勺的拿手绝活——桂花糕，那种味道香酥可口，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可以往嘴里扔入一块。要说小海可是靛青楼的大厨，大到龙凤呈祥、群英荟萃，小到菜雕、小菜，信手拈来。可要说小海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学会做点心，偏偏最爱吃点心。 顺着廊道，穿过朗湾院、三处阁楼，转弯后，便是后堂。所有伙计都住在最外侧的两处别院，三层主楼附近两处别院，虽然叫别院，可面积之大，与一般园林相比也不遑多让。靛青楼是老字号，轻易不能住店，一般贵客只能住在主楼的隔间里，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会安排在朗湾院住下。 沿着朗湾院中的清流小道可以避开贵客的护院，这是靛青楼老伙计才知晓的秘密。顺着清流小道来到主楼，离后堂就有段距离了。三处阁楼里都住着小海惹不起的人物，行走之时更得小心翼翼。不过，为了自己的肚子，这点小苦，小海自认为还是值得的。 半夜两更，连朗湾院都已经寂静一片，中间阁楼里的贵客竟然还未顺去。灯火透亮，隔着门扉小海可以若有若无的听到贵客沉重的叹息与激烈的争吵。 不过，这世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小海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更别提家国爱恨。小海自幼没有爹娘，被师傅一手带大。十五岁的时候，师傅也撒手西去。十二岁开始跟着师傅帮工，十四岁就可以独自完成一道大菜。在师傅走后，小海在靛青楼做厨子，至今已有十五年。十五年间，小海过得一直很快乐。对他来说，做最好的食物，吃最好的美味，便是最大的理想。至于家国，那是朗湾院里的龙凤、阁楼里的神将该考虑的事物。 怀着忐忑，小海溜入后堂，四下张望一遍，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轻轻推开后堂大门，刚好露出一人门缝，一个探身跨入，将大门关闭，抹黑前进。 后堂作为放置客人遗留下的食材的地方，平日里大厨自然是不肯来的。不过作为靛青楼十五年的老伙计，就是往日来往的次数再少，靛青楼中要说小海不熟悉的地方，肯定有，但后堂绝对不是。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缺少食物，所以每一分都要得到完善的处置。小海给自己的行为一个冠冕堂皇、听起来很有道理的理由。 不出意外，伙计阿发应该把点心收在后堂左边柜子靠墙角的一格里。小海顺着心中所想，抹黑爬到柜子旁，已经闻到了桂花糕的香气。 桂花糕的香气混在十余种点心的味道重，小海还是一下子就认出。这毕竟是白掌勺的拿手绝活，也是靛青楼的招牌，香飘十里，可不是吹牛，而是确有其事。 小海心里很欢喜，肚子饿的时候来一顿好吃又能填饱肚子的夜宵，绝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享受。将柜子打开，伸手向前探去。小海似乎看到柜子里桂花糕正向他招手，每一处面酥都散发出诱人的气息，不住的呼唤：吃我吧，吃我吧！ 抹黑，伸手，空盘子！ 小海的双眼释放出愤怒的火焰，想要将整个后堂都看在眼里。可是，小海的师傅只是个厨子，没有办法教会小海武道修行。小海只能翻箱倒柜，找到蜡烛才能看清后堂的全貌。 蜡烛在哪呢？小海知道靛青楼里每处炉火的位置，却不知道蜡烛藏在哪里。按照靛青楼的规矩，每一处单间都至少会放置三根备用蜡烛，可是，小海找不到。 今年的春季走的有些晚，四月过了大半，天气依旧清冷，冷的像寒冬。 院子里中的果树很不合时节的落了叶。梨花才绽放，微微几许清风，打落花瓣，连绿叶也不放过。一枝梨花，几暮雨，洗妆残。尽空谷幽居，佳人寂寞，泪粉兰干。芳姿似嫌雅淡，问谁将、大药驻朱颜。塞上胭脂夜紫，雪边蝴蝶朝寒。恰似江南丽人，风吹雨打，一抹含泪江湖怜。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起风了。 后堂的门窗紧闭，小海感觉到微风吹拂脸庞，带来刀割般的刺痛。 风起时，几乎没有人察觉。夜至两更，春风清冷，南人不过鬼节，今年鬼节般奇特的天气，见鬼了，持续了半月，而且还要继续下去。 当所有人对奇异的景象感觉不到奇怪时，当所有人都收起了防备，鬼的降临，也就不稀奇。 今日夜里，南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南城铁桶般的防御能够拦住千军万马，可是拦不住这世界真正的顶级高手。 武道境界，超凡入圣，是为化神。神圣领域，意味着已经超脱了人的存在，千军万马，不过凡物，又怎能抵挡神的降临，更何况，这位与众不同的神，像个小偷一样溜进了别人家的后花园。 清风乘势，吹动落叶，吹动树枝。风势渐大，吹动门扉，吹破大旗。狂风不止，吹起波涛，掀起屋顶。 被鲜血与钢铁与世隔绝的极乐净土，就这样，迎来了杀戮与狂欢。 “这是……”直到后堂的一面墙都化作漫天飞舞的石块，小海望着空荡荡的天空，说不出一句话。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城主府里，曾开顺浑身的肥rou颤抖不停，双目无神，口中胡乱说着：“这一天，还是躲不过。命中注定的，逃不开，躲不过……” 朗湾院内，年少的崇明王睁开双眼，心道：这就忍不住了吗？这几日，崇明王夜不更衣，每过半个时辰都会扫视南城，一直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唯一可惜的是，主动权一直在对方手里。 三处阁楼里，兵部吴大人、吏部张大人千里迢迢从梁都赶来璟南城，却没想到一头栽进了战火的包围圈。出发时璟南城尚是战场的后方大本营，到来时已经是战场的中心。这世间，还真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用道理来解释。 中央阁楼里，郑武阁与三位兵部大将的争吵被迫结束。当漫天呼啸的狂风席卷整座南城时，他们终于意识到，十丈厚的城墙，上下一心的军队也无法阻挡的，终于还是来了。 当所有璟南城的居民以及左右周边城镇的流民都集中在南城的时候，南城终于出现了那处每一座城池都存在的灰色地域。贫民区里，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抬起头，看着被狂风一触即化为废墟的贫民窟，黑的发亮的眼睛充满欣喜。 贫民区，离乞丐不远的地方，同样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他注视着乞丐笑的很开心，转头望向天空中，狂风弥漫里，那道永恒不变的身影，好像他一直在那里。 “你在哪呢？怎么这么会藏，继续躲着，可千万别让我找到！”半空无尽风沙漩涡的中心，一名老者两眼放光，好像在寻找什么。半身大小的羽扇立于身后，席卷整座南城的狂风源源不断从羽扇中释放，夜色掩饰下，梁人铁桶般的防御终于被打开一道缺口。 “冲啊！”老者好像看到了大唐玄甲军如同踩蚂蚁一样碾压的战场上，先锋官高呼，先行军冲锋，刺杀与攻坚跟上，顷刻间拿下战斗。 太元仙器，上古仙人遗留下的重宝，每一件都拥有毁天灭地的威能。但仙道已绝，如今乃是武道当世，整个天下也找不出能够发挥出太元仙器全部威力的办法。不过，一位奇人发明了聚星阵，集合五百人的力量，可以将太元仙器的威力发挥一二，而随着人数的增加，威力还会增加。 黑夜变白昼，两轮巨大的太阳高高挂在半空，一道光柱瞬间降临，将挡住了唐人半月脚步的南城城墙瞬间毁灭。太元仙器之威，恐怖如斯！失去了梁人百川大阵加持的城墙，也不过是一张薄薄白纸。 “朱雀子，你究竟藏在哪里呢？”半空中，刘昌慈眉善目的面庞变得偏执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