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古纷争在江南
江南,梅雨。不停。 阴潮延绵,层层乌云不展,青苔辗转了红颜的粉黛绣花鞋面,泥泞摩擦在宽袍缓袖、下摆扫过攀折了新的杨柳。青青不再,他人之手。 巢溪是个小地方,临近着巢湖,结着水寨十八家,领了三十六口洞府,便好做正好是巢湖出了名儿的水军、强贼。先个百年前,锦朝建立之前,中原大乱,巢溪这块儿还成了一宝地,无论中原、塞北、西域征伐成了什么模样,此处都靠着十八家水寨庇佑了个太平。 本说,十八家水寨各自为政,却怎的近些年来本是十八家之一的飞鸟水寨,竟是忽然崛起,虽说十八家水寨并非平分秋色,但也道这飞鸟寨并非最强。非但不是最强,还竟是最弱一家。 然,二十年,已成十八家之龙头。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便也唯我独尊。 此刻,在那凌江的水客里,端坐了一朱衣少年。此人端得像是十七八岁年纪,一头长发,手指修长好看,指甲留得略微有些长,却也干净漂亮。这少年生得漂亮,虽是男貌,也胜过倾城红颜几分,美盖过俊朗,反而增了几成妖媚。只是面色恰白了些,反而掩去了那妖媚之色,平添了几多孱弱病态。反教人怜惜起来。 他一个人斜靠在这水客里,叫了两三个小菜,酌一壶清酒。身边也没有任何武器,大抵是哪家权贵的公子哥儿。踏入这江湖,便也不知江湖之险恶—— 隔着门厅中说书的老汉,对角的桌上便做了个铜眼虬髯的大汉,背着长刀,面上还有一道疤。凶相毕露,惹的小二都不敢靠近。旁边侍候着五六个童子,也看着个个都是练家子。 那桌隔了两桌,便做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看着虽然一介女流,江湖上混的人,却知道她们断不是好惹的。但看了她们腰间所带的那几个雷火弹,就晓得那是出自于雷家、善弄火药的雷门女子。 掌柜的面前还摆了一张桌子,桌上坐着一个老翁带了两三个徒儿。那老翁虽然白发垂肩,却是鹤发童颜,内力如此卓绝,身手料得不错。旁的两个徒弟,那胖子不停的吃着桌上的rou,腰间却有了两把铜锤,而那瘦的,脸带微笑,和那边的几个姑娘打着情、骂着俏。 梅雨时节,水客总是客满。躲雨的客儿,多半会叫上些酒水和小菜。若是穷的,进不得店,便也会站在门外,偷听了几耳朵那说书人的故事。赏过去两个铜板,也得掌柜的送一些茶水吃。 那朱衣的少年时不时在咳嗽,他随身带着一方丝帕,掩口咳嗽,有时竟然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一般,垂死如此,竟然还一个人在外饮酒、食rou,恐怕也是不要命的亡命人。 “客人如此咳下去,恐怕老倌儿我的客儿,都要给吓跑了去。”那说书人忽然停下了自己滔滔不绝的江湖故事,半眯着眼看着那朱衣的少年。说书人瞎了半只眼,看人时略带了几分奇怪。 “那对不住老人家。”那朱衣的少年扬眉笑了笑,毫无血色的唇轻声说道。 “哼,真他妈扫兴!”那大汉冷哼了一声。 “那,要如何才能给这位大哥赔罪呢?”那朱衣的少年还是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那你项上人头来赔!”说时迟、那时快,那大汉已经扬刀就是迅猛的横扫过来,虽然刀法看着简单而且破绽百出,却凝结了无形的气,劈得那桌面的哔哔啵啵得作响。 且说那大汉忽地发难,怎知那邻桌的几个姑娘竟然也再同一时间、像是约好一般手中雷火弹便向着那少年丢掷过去,空中肃然起了那硫磺之味道。 前边刀剑已经无眼,而后雷火弹只要触及他物便有夷平房屋之功效,继而那说书的老人竟然也掷出几枚铜钱,以钱为武器——那是江南金钱帮的手段。 方才酒兴正浓的老翁,此刻竟然已经了无了身影,他的两个弟子,那胖的怎料身手不凡,一双铜锤在手,已经将那个少年的退路围堵了去。而那瘦的,早已抖出了袖中暗器,前后八枚,寒光森森的流星之镖,飞向那少年周身几处要xue。 水客的掌柜似乎早就看惯了江湖之中的纷争,袖手旁观,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本来也就是梅雨时节,外头躲雨的客人眼见着屋里亮了刀子,也顾不得大雨和阴冷的天儿,麻溜儿的逃命了去。 然则虽然七八个人联手对付那朱衣的少年,眼看他必定是毫无生路可言。没曾想,那少年竟然转身就是漂亮的一个折梅之势,未曾见着武器,就已经长袖卷了那几枚雷火弹,借着力道,改变了雷火弹的方向,直接弹向了那大汉和胖的青年。 流星镖触及他的周身,竟然没见了踪迹,转眼未曾看见的,却“呯”的一声,砸下了一具死尸。那鹤发童颜的老人,还未出手,就已经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正中的乃是自己弟子的流星之飞镖。方才他轻功卓绝跃上楼顶,本是想要占了先机,没想却被少年看穿,要了性命。 那持刀大汉的刀气,已经削到少年面门,眼看他连接着两三招,面色更加惨白,仰头过去。堪堪躲过了这么一招,下一招,那失去了师傅的两个徒儿,早就红了眼,顾不得什么大势,疯了似得缠斗上来。 那说书人眼看着死了人,长啸一声,门外竟然又落下了六七个黑衣人。黑衣人一到,便就亮了兵器,都是金钱帮的死士,长剑、长刀、长枪,更有短箭在手。天罗地网,便是要置那年轻人于死地。 雷火弹已失,小雷门的女子自然还有天雷阵可以庇佑。转眼摆下了阵,配合着那金钱帮的人,已经又是一个死局。 那朱衣少年看着他们这等人,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化解了那两个徒儿的杀招,退后了几步轻轻咳嗽。方巾上已经有了点点血滴,都说他肺痨缠身,定是活不过几多年。没想却不知是请了什么神医,偏偏拖到了现在。 门外雨下得大了,刀剑声也便拼杀得急了,那少年一个人当十来人,虽然是病弱之身占不得便宜,却也没有吃太大的亏。他的身体像是经不得久战,可是那些杀机勃勃的人,竟然也不愿纠缠。倒不知为何那些人多势众者竟然不愿意多留,脸上森然神色,似乎还怕了这个少年。
“金钱帮?青鱼寨这些年还真要靠娘家人来帮忙了?”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 却不知怎的,此话一出,战局突生了变化,门外本事杀机的死士忽然纷纷倒地,口吐了白沫。而那几个小雷门的女子,忽然也就动弹不得。那说书人听了这话,森然一发抖,那少年也就引导了那两个徒弟,双双收势不得,相互残杀而死。 鲜血喷溅了那说书人一身,那朱衣的少年,却没有染一滴鲜血。 “苏姚救援来吃,还请寨主赎罪。”雨中忽地出现了几把素色的雨伞,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美妇,她走路摇曳多姿,娉婷姿态,江南少有。她身后跟着不下百来人马,都是水军打扮,她没有撑伞,旁边有水军将领为她撑伞。美妇人还怀有身孕,肚子已经隆起,看样子临盆之日在即。却看她面色红润,身子甚好,看样子武功也算是高等。 “你这个贱……”那大汉一看见这个美女,竟然嘶吼起来,然而话未说完,已经面色发青,死了过去。 那朱衣的少年冷冷的缠起手上看不见的细线,那细线方才速度飞快的勾过了那大汉的脖颈,割掉了大汉的头颅,位置恰好,一滴血都没有飞出来。 “你这小厮,怎好让寨主一个人涉险,你却袖手旁观好是快活?”苏姚笑着走到了那朱衣少年的身边,看着那水客的掌柜。 那掌柜此刻才恭敬的下跪: “夫人,是寨主吩咐小的不要动手。” “寨主你可是好不担忧自己的身子,难道要让姚儿早早守活寡么?”苏姚揽过那少年的臂弯,将自己的头靠在少年的肩膀上。 苏姚,巢湖十八水寨、乃至天下男人、江湖**上的人没有不知道她名儿的。这个女人早些年并不叫苏姚,而是叫姚苏,乃是金钱帮主金飞鸿的第四房小妾,后来和金钱帮二帮主有染,被金飞鸿卖到了青楼。而后在青楼认识了塞北的富商,赎身之后那富商暴毙,她辗转进了水寨,早些投奔了势力最大的鹧鸪寨,而后又成了青鱼寨的管事。最后忽然嫁给了飞鸟寨主,改名字叫了苏姚。 而这个朱衣的少年,正是飞鸟寨的寨主,人称“玉颜鬼刹”的崔宁。崔大寨主虽然三十多岁年纪,但是看上去竟然还和十七八岁一般,这便是那“玉颜”的来历;而他虽然身染恶疾,却在二十年间,横行十八水寨,更是因为他杀人不眨眼,便得“鬼刹”之名。 然而,玉面鬼刹,**杀手第二。这个江湖杀手排行,崔宁,并不满意。 排在他前面的人叫做:雪小血。乃是,西域端鹤门现任门主,年方,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