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乌马丘陵（11）
“哑巴？” “嗯，哑巴。”思思说，用食指指尖碰了一下怀里的小龙，“乖，来，翻个身。”她轻柔地说，仿佛母亲在哄自己的婴儿。 正舒舒服服在一团温软中趴着的小龙居然听懂了她的话，很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地躺着，它用两只前爪盖着脸，遮挡正午的阳光，宽大的翅膀合起来，像斗篷一样盖在肚子上，防止着凉。 思思指着它的咽喉部位，“你们看这里。”她轻轻说。 伊斯塔顺着她所指看过去，以为会看到什么刀伤或者肿瘤之类妨碍发声的东西，结果却什么都没看到。小龙的咽喉光滑，粉红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彩虹似的微光，没有任何异样，很漂亮。 他有些奇怪，转脸看看旁边的达克索拉，却发现月精灵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了。 “诅咒？”月精灵的声音好像有点发颤。 “对，诅咒。”思思说，“很强很强的诅咒呢，永久封锁了它的发声能力。” 小龙不满地咕咕叫了两声，翻个身，继续趴在思思怀里打盹，太阳暖洋洋地晒着，感觉想必好极了。 “它咽喉那地方有团黑气。”思思对伊斯塔说，她知道卡拉图人看不见——只有训练有素的施法者才能看见。“是种很强的诅咒。” “能解开么？” “我试试看。”小女孩的语气里显得非常没有把握。 月精灵朝四周看了看，“我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吧，”他建议说，“山顶风太大，而且也太显眼了，这里魔网又不稳定。” 魔网接触不到，作为巫师就完全丧失了力量，让月精灵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其他人别无异议，山顶的风也确实大了些，尤其刚才折腾又出了一身汗，虽说阳光正炽，到底还是觉得冷飕飕；而且站这么高的地方，万一被莎尔的那群信徒发现也糟糕，思思和月精灵现在不能施法，那帮家伙却是可以借助影魔网的。于是三人顺着路往下走，小龙被思思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地似乎睡着了，一点声响都不出。 走到半山腰，发现了个避风的山洞，浅浅的，看周围情形不像是什么动物的巢xue，于是他们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休息，同时......他们也都饿了，毕竟折腾一上午了；当然，思思除外。 然而有个大问题。 出发的时候，他们是准备了食物和水的；为了图方便，全塞进月精灵的空间袋里去了。空间袋是种魔法物品，其本质就是个能随身移动的超小型半位面，东西塞进去，等于进了隐形的保险柜，而且这个保险柜还是自主跟随，决不丢失的。对于巫师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出门却往往需要带上一大堆东西的家伙来说，空间袋非常实用。 不仅实用，而且还极其昂贵——不仅昂贵，而且往往有价无货，寻常的魔法物品商店里都是没有这东西出售的，地下黑市里或许还能买到，据说价格已经抬到四千五百金币左右，这价格足以在艾莫斯湖畔购买一栋最漂亮的别墅。 月精灵这个是祖上传下来的，平时也没少因此炫耀过，但是现在…… “空间袋打不开？” “魔网都触摸不到，空间袋自然打不开。” 月精灵的心情也很不佳，肚子饿了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肩膀上痛的厉害。小龙的爪子太锋利，肯定伤到了筋骨。简单的包扎仅能止血，现在又没有牧师在旁边，赶快喝几瓶治疗药水然后躺下来休息才是正道——但他自己调配的那些治疗药水，此刻也正躺在空间袋里。 只能等待。 幸好月精灵说，这里虽然曾经是个死魔法区，经过修复如今已经大体稳定了，只是偶尔出故障，而且每次故障时间不会太长。所以，耐心等等就好。实际上，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莎尔的信徒说不定正在四处搜索，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安全。 闲着无事，他们开始讨论这只小虹彩龙。 “永久丧失发声能力？谁会对一只幼龙下这种诅咒？” “这个我倒是能理解，”月精灵说，“下这个诅咒，目的显然就是让它变成哑巴——而一只哑巴龙是不能施法的。” 哑巴的意思，就是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些最简单的音节。 语言是最重要的交流工具，不能说话，意味着很大程度上丧失了交流能力，对于任何智慧生命而言，这都是非常大的残疾和缺憾。而对于虹彩龙这种生物来说，不能说话则还有另外一重意义，非常重要的意义。 这意味着它基本丧失了施法能力。 “不能施法？”伊斯塔皱着眉头，“这很糟糕啊。” “不是很糟糕。”月精灵纠正，“是非常非常糟糕。如果是其他龙类倒也没太大关系，但它却是只虹彩龙……” 龙族是天生具有施法能力的种族，龙语是天然具有魔力的语言——因为这些，所以很多人都想当然地认为：龙必定个个都是一流的大巫师。其实这完完全全是个误解。因为龙固然在魔法上有天赋，它们在“非魔法”的方面，却更有天赋。 龙族可以说是凡物之中最强大的存在，牙尖爪利，力大无穷，铜皮铁骨，刀枪难伤；与生俱来的龙息喷吐更是威力惊人。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它们其实并不怎么注重魔法，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大多数龙，除了天生就会的那几种法术，其他也就基本不会了。魔法对他们来说，至多只是一种辅助，真正可以倚仗的，还是那强悍无比的身体。 “但虹彩龙可不一样，”月精灵侃侃而谈，“虹彩龙、力能龙和金龙，这是龙类中最喜爱，也最擅长魔法的三种。其中又以虹彩龙和力能龙最佳。” “力能龙？我倒从来没听说过。” “力能龙从不在物质界出现嘛，”月精灵回答，“也只有像我这样的博学者才知道。” 身为龙族，虹彩龙同样拥有强横的身体，或者说，比其他龙还要更胜一筹；但更令人惧怕的，乃是它在魔法上的成就。“据我所知，如果仅仅只论魔法造诣的话，”月精灵谨慎地评价说，“青年时期的虹彩龙，应该就和我差不多了；成年时期的虹彩龙，放在物质界绝对是第一等的大巫师。” 最强悍的身体，加上超绝的魔法造诣，听起来真是无懈可击的存在。“也正因为如此，”月精灵继续说，“所以在传说之中，虹彩龙可是能参与神战的存在啊。” “神战？” “就是神祗之间的战争啊。其实天上那帮家伙和凡人没什么区别，也是天天打来打去的。既然要打战，总要有军队，诸神手下那些天使啊恶魔啊妖民啊祈并者啊之类的，全都只能充当炮灰，真正的主力打手，还是要看虹彩龙这种了。rou体强悍，魔法卓绝，连神祗对上都要畏惧三分。” 月精灵的解说非常的详尽而到位，大概也是平常很少有机会卖弄这些知识，现在左右无事，又见两位听众都很感兴趣的样子，于是将自己所知全都掏了出来。“传说几百年前——具体年代谁也搞不清楚，发生了场大规模神战，一大群神都在那次被摧毁了，”他幸灾乐祸地嘿嘿笑着，“因为是兰森德尔一手发起的，所以也称‘晨曦之灾’。听说那次晨曦之神用各种手段，一共调集了上百只虹彩龙参战呢……” 他说得正高兴，突然顿住了，仿佛忘了下面要说什么。伊斯塔正奇怪，便看见他回过神来，兴高采烈地伸手，在面前的虚空中掏摸着，拿出几瓶蓝色药水，咕噜咕噜一口灌下。 魔网恢复稳定了。 ※※※ 思思用指尖在地上画了个六芒星图案，然后开始念诵咒语；每念一句，她的指尖就在六芒星的某条边线旁边快速画一个小小的符号，当咒语全部完成时，整个图案也突然闪烁起来，发着浅绿色微光，越来越亮。 她轻轻将小龙抱起，放在六芒星的中央。小龙似乎知道是要帮它解除诅咒，非常安静，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小尾巴不由自主地轻轻摇晃几下。 “闭上眼睛。”月精灵对伊斯塔说。 卡拉图人闭眼，感觉月精灵的手指在自己眼睛上快速抹过，有种冰冷而湿润的东西渗透进来；再睁开眼时，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他将目光移向小龙，然后终于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小龙的脖颈处，有团深深的黑气。 思思开始念咒语，缓慢低沉，每个词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听起来婉转悠扬，仿佛民谣歌唱；大约持续不停地念了五分钟，刻在地上的六芒星图案隐隐晃动起来，开始旋转。 每旋转一次，就有浅绿色雨点从虚空中坠落下来，滴在小龙的脖颈部位，然后被那团黑气吸收进去。思思似乎有些焦急起来，念诵速度渐渐加快，脸开始微微涨红，额头上汗珠沁出，六芒星也旋转得越来越快，洒下更多雨点。但无论怎么努力，那团黑气仿佛完全不受影响，没有半点削弱或者变淡的模样。 月精灵皱起了眉，上前一步，伸右手抚在小龙身上，也开始念诵咒语。他念得又快又急，每句话都是以爆破音节结尾，听起来仿佛刀剑砍杀，战士呼喝，铿锵作响，凶狠异常。 他的右手手背上开始泛起白色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多，渐渐蔓延开来，把小龙的半个身子，连同脖颈部的黑气都包裹在里面，轻微的嗤嗤声隐约透出来。思思精神振了振，念诵咒语的速度放缓下来，浅绿色雨点却落得更急了。 伊斯塔虽然不通魔法，也看得出来，这是两位巫师合力，想要驱除小虹彩龙身上的诅咒。一方面，毕竟是它关键时刻救了命，算是答谢也无不可；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这小家伙确实太可爱了。 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不行，”月精灵抹了抹满脸的汗，停止念诵咒语，将手缩了回来，“解不开。” 六芒星渐渐黯淡下去，思思也取消了法术，把小龙抱了起来，依旧放在怀里。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发出咕咕声，大约也知道解除诅咒失败，倒也不如何失望，埋头钻在温暖的怀里又睡了起来；伊斯塔看得清楚，它的脖颈上，依然是一团深深的黑气，半分也没有削减。 “什么诅咒这么强？”伊斯塔惊讶。 月精灵默然不语，过了一会，他说，“我再试试看。” 他走过去，正要从思思怀里把小龙抱过来，小女孩突然说：“不用试了。” “嗯？” “卡尔萨斯先生说，不用试了，凡人解不开这个诅咒。”思思转述着大奥术师的话，“因为这个诅咒根本就不是凡人下的……” 她抬起头，看着同伴，“下诅咒者，是个神，而且很可能是个高等神。” 大奥术师的话，是没有人敢怀疑的，尤其是在魔法方面的评论。他说下诅咒者是个神，那么一定就是——他说很可能是个高等神，那么就很可能是。 那么问题接着来了：哪位神，甚至是高等神，会对一只幼年的虹彩龙下这种诅咒？ “很奇怪啊，”伊斯塔思索着，“就算要遏制虹彩龙的施法能力，也没必要特地针对这么小的幼龙，它现在还根本什么魔法都不会吧。” “或许哪位神祗恰好心理变态，以折磨虹彩龙为乐。” 月精灵不客气地随口猜测着，对神祗毫无敬意。说起来，费伦这种信仰高度发达的国度，人人都是信徒，无信者属于凤毛麟角的存在。但现在这小小的山洞里，三个人中居然就有两个是无信者——伊斯塔是卡拉图人，不信神祗；思思虽然在神殿长大，却从来没有培养起对神的信仰，大祭司在这方面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至于剩下那个月精灵，刚刚才背叛了自己的莎尔女神，他此时就算不是无信者，至少也是个虚伪者。 其实他就算信仰了某位神祗，伊斯塔觉得他依然还是个虚伪者，死后一定会被惩罚在死神的审判之城里做苦役。因为以前在一起旅行的时候，月精灵曾经多次对他说过一句话。 “巫师不应该对神有虔诚的信仰，”月精灵经常一边逗着自己的猫头鹰魔宠一边说，“趴在神祗脚下祈祷的，那不是巫师，是神棍——作为巫师，我们鄙视神棍。” 他确实也从来没有认真地虔诚信仰过某位神祗。 “或许吧，”伊斯塔对月精灵的猜测显然并不怎么认同，但也无从反驳，“那还有个问题：它的父母呢？这么小的幼龙，它父母怎么会放任它在外面乱跑？” “这更好理解，”月精灵拍拍手，“幼龙被某个无聊的神诅咒了，这个诅咒太强，强到连虹彩龙父母都解不开，所以他们去找更高明的治疗者去了，把小龙暂时放养在这里。” “如果你刚刚半岁的儿子生病了，需要找牧师治疗，你会自己跑到某个神殿里去，把儿子扔在野外，而不是带着他一起去神殿么？” “我自然不会，”月精灵承认，“但我是精灵，它父母是虹彩龙，我不能保证虹彩龙的想法和我一致。” “但在某些事情上，任何有基本智力的父母想法都应该一致。” “不，这可不一定。你知道，我有某些喜欢生活在幽暗地域的表亲们，往往对有残缺的孩子持一种特别的态度……” “虹彩龙又不是黑暗精灵！” 月精灵摊开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 “它父母也被诅咒了——不，应该是都死了。” 他微笑着，眼神中却是冷冰冰的，“有种解释似乎可以合理地解释这一切：一场神战又爆发了。” ※※※ 确实不太可能有人或者说有神会无聊到对一只幼年虹彩龙下这种诅咒——所以，它很可能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比方说，”月精灵开始假设，“现在有两位神祗，或者更多，开战了。很恰巧，他们又邀请或者说调动了虹彩龙参战。其中有一对龙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上了战场。然后敌对的神祗，为了遏制虹彩龙的施法能力，非常聪明地下了一个大范围诅咒，让一群虹彩龙都变成了哑巴——也包括某只跟着父母来战场观光旅游的小家伙。” “然后，战打完了，或者还在继续，但这对龙夫妇战死了；它们临死前，把小龙扔离战场，正好落到物质界，落到这里。” 伊斯塔鼓掌。 “很好的假设，”他说，“只有一个问题，既然是上战场，为何要把幼儿带上？战场不是游乐场。” “那或许就不是在战场上中了诅咒，”月精灵继续发挥想象力，“也可能是在自己的巢xue里休息，准备来日再战的时候，对方某个神趁着风高月黑摸进来，下了毒手……” “你真应该去当吟游诗人，一定大受欢迎。” “谢谢。”月精灵躬身。 平心而论，这个假设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它基本能把目前所知的奇怪的地方都解释过去，只需要假设一个前提：就是神战又爆发了。 “好吧，”卡拉图人叹口气，“等我回阿斯卡特拉去问问那帮牧师们。如果神又在打战，而且是很可能有高等神参加的战争，他们总该有点风声。但现在，有个问题，这小家伙怎么办？” 魔网既然已经恢复，他们就可以用传送卷轴立刻回月精灵的农场，或者回阿斯卡特拉城里。但这只正在思思怀里呼呼大睡的小龙，要如何处理？ “自然留在这里。”月精灵理所当然地说，“难道还要把它带回去？我可不希望有两只成年虹彩龙来拜访我的农场。” “你不是说它父母都去世了么？” “我只是做一个猜测啊，猜测的意思你不懂么。万一它的父母其实就在附近，如果发现我们居然敢诱拐它们的孩子……”他做了个崩溃的手势，“那就一切都完蛋了。” “再等等看，”一直不作声的思思说，“再等等，如果它只是偷偷溜出来玩，天黑了总要回家里；如果它父母在附近，应该也会找过来。如果等到天黑还没动静……” 她微微笑着，“好像它挺喜欢我的。” 小龙在怀里翻了个身，咕咕咯咯叫了几声，似乎是表示同意，然后又继续睡着。 “但这很危险，”月精灵谨慎地说，“这里魔网不太稳定，现在正常不等于天黑时也正常……而且越靠近天黑，莎尔对物质界的影响力就越强，虽然她不太可能会动用化身亲自降临，但却能赋予她的信徒更强的力量，很可能会发现我们藏身于此。” “说到这个，”卡拉图人插嘴，“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又没时间问：你费了这么多心机，想要成为神祗。但有件事你没想过么？就算你成功，至多也不过是个低等神，莎尔想要摧毁你，并不难吧。” 月精灵闭口不答。 “像维沙伦一样，去投靠另外一位高等神？”伊斯塔问，“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做密斯拉的仆从，与做莎尔的仆从，又有什么区别？” “我自有打算。”月精灵说，他看了看思思，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小虹彩龙，“好吧，我们再等等，但我反对等到天黑。我建议再等一个半小时，最多两个小时。” 思思看向伊斯塔，见卡拉图人点了点头，于是她也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