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极星营帐（2）
诸神之间的平衡，诸神与凡人之间的平衡，神祗侍从——也即教会人员与普通信徒之间的平衡。 尼维拉顿先生是目前国度内为数不多的艾欧信徒的领袖。 他清楚别人在议论着他，猜测他是个无信者——他对此并不否认，但实际上，这是完全错误的，他不但有所信仰的神祗，而且有两位。 知识之神欧格玛，以及上神艾欧。 如果时光倒回到十六年前，人们会发现，尼维拉顿先生原来是位虔诚的知识之神欧格玛信徒——以及他美丽的妻子，他们居住在银月城。他也和其他信徒一样，对神祗充满着敬畏，决不敢轻易提及他的名讳。然而这一切，在动荡年代中都结束了。 某天傍晚，他和妻子散步回家，因为忘了带钥匙，他随手对木门使用了一个敲击术，打算将锁打开。结果由于魔法网络的紊乱，这个非常简单的法术效果发生了诡异的扭曲，木门被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一口把他的妻子吞了下去。 后来，他移居深水城，恰好赶上动荡结束的最后一夜。米尔寇召唤了大量的怪物进攻深水城，尼维拉顿愤怒地发现，诸大神殿的牧师们，不仅仅不挺身而出，率领信徒抵抗袭击，反而抛下他们带头逃跑，放任他们被怪物屠杀——其中甚至包括欧格玛神殿的牧师。 最后，当海姆和艾欧先后现身时，他登上深水峰顶。他听见上神艾欧说：“我创造诸神乃是为了维护宇宙的平衡，而不是让你们肆意妄为。” 自那时起，尼维拉顿认定，诸神和他的侍从们，需要为国度内这场悲剧负责。他们应当如艾欧所说，以全力维护平衡——如果他们自己不能主动做到这点，那么就需要外力的监督和强制。 于是他创立了艾欧教派。 教派内的其他成员，大多与他近似。他们往往都侍奉诸神中的某一位，但同时又赞同尼维拉顿所说的“平衡”，并为之努力。 由于艾欧并不赐予神力，甚至从不回应祈祷，很多信徒都离去了，尼维拉顿并不认为这是件坏事——事实上，他对此持非常乐观的态度。“我们不需要投机者”，他说，“我们只需要坚定的骨干。” 但这座殿堂的建造者和所有权人——那些一度跟随潮流声称信仰艾欧的富豪们，显然并不如此认为。他们驱逐了尼维拉顿和他的追随者，将此处出让给了深水城的政府。 后来，“至高神之无上圣殿”被深水城的领主们改成了公众殿堂，偶尔用以举办盛大典礼和集会活动，在更多的时候这里空无一人。门楣上的名字被改变了，“极星营帐”，这是个很贴切的，或者说带讽刺意味的新名字，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它的真实含义。 但改名字的那位深水城领主是必定知道的——陶拉斯－尼维拉顿也是知道的。 这是诸神集会的所在。 ※※※ 尼维拉顿静静地站了一会，踏入殿堂中。虽然一直无人居住，但魔法创造出来的灯火是日夜不灭的，他看着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大理石地面上，听着自己的足音在大厅里清楚而孤寂地回荡，一时间有些哀伤的感觉涌上心头。 但随即他又振作起来。 其他人很快就要来了，他想，我得打起精神。 轻微而沉稳的脚步声远远响起，有人从台阶上来了，马上要走到神殿正门口，他走得不疾不徐，每踏出一步后仿佛都要稍稍顿上一顿，以便确认自己正稳稳地站立在大地上，接着再踏出下一步。尼维拉顿露出一丝微笑，他很熟悉这脚步声，是尤萨弗－莱克斯，深水城的一位卫兵，狮鹫骑士，同时也是海姆的信徒。 十六年前，当艾欧、海姆和随后成为神祗的午夜、希瑞克会面交谈时，莱克斯正乘坐狮鹫在附近巡逻，闻声赶来，在非常近的距离目睹了整个过程，并为这一幕深深感动，随后投入艾欧教会，至今未曾有丝毫动摇。他为人坚毅，性格谨慎，虽然称不上什么特别的才华，但却是个非常踏实可靠的家伙。 莱克斯在门口站了一会，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然后走进来。事实上，他是深水城的守卫，负责的正是这一片区域，来此巡查也是份内的工作，就算被人看见，也完全可以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释。不过，他和尼维拉顿一样，都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这一重身份。 毕竟，现在艾欧教会的名声不是特别好。民众往往认为他们是一群异想天开的家伙；而诸神的牧师则大多觉得他们管得太宽，手伸得太长，干涉得太多了。 事实上，艾欧教会的很多秘密活动，还不曾为外人所知晓，否则的话，评价只怕就不仅仅是“管得太宽”这种话，而是严厉得多的措辞了，被目为邪恶势力群起而攻之也说不准。 一切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艾欧教会现存的成员，真正核心的几个人，其实都如尼维拉顿和莱克斯一般，这重身份极少为人知晓；外层的人员则相对要公开一些，这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的需要。深水城的民众都知道有个艾欧教会，也知道这个教会成员越来越少，甚至还知道其中一些成员。 但真正的核心，像尼维拉顿，像莱克斯，一个都不包括在其内。 “晚上好，尤萨弗，”尼维拉顿确认了同伴的身份，然后从黑暗中露出半个身体，“见到你真高兴，最近过得好么。” “糟透了，”莱克斯回答，取下自己的鹫面头盔，“阴影盗贼们似乎真的已经回来了，我的防区已经出现了三起杀人案，现在人心惶惶，我们不得不骑着狮鹫整天整夜地巡逻，但人手哪里够。” “阴影盗贼真的已经回来了？” “我确定，”莱克斯说，“因为我们抓住了一个家伙。” “哦，”尼维拉顿显得很感兴趣，“怎么样，说说看。” “他很狡诈，躲躲闪闪不肯说实话，最后我们灌了他三倍分量的吐真药水，才总算摆平了。据他说，阴影盗贼其实已经在深水城中建立起了至少十七处秘密的基地，成员超过三百人。” 尼维拉顿先生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当真？” “三倍分量的吐真药水灌下去，就算一只蚂蚁说他昨天吃了头大象我也决不怀疑。” 尼维拉顿笑了起来，为莱克斯难得有一次幽默感而感到心情愉快。“如此说来，你们现在手上已经掌握了那些具体的资料？” “没有？”莱克斯有些沮丧，“他也不知道更具体的信息，这些仅仅是在公会里偶然间听说的——更糟糕的是，正当我们打算进一步询问的时候，他死了。” “吐真药水的分量下得太重？” “不会，那顶多让人变成痴呆——他是中毒死的，一只狼蜘蛛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进了他的衣领，在后颈上咬了一口。” 尼维拉顿沉默了一会，“我相信你们审讯室平常的卫生工作做得很好。” “一向很好。”莱克斯说。 “而且，”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角落的黑暗中传来，“狼蜘蛛虽然毒性强烈，但却性情温和，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尼维拉顿和莱克斯都微笑起来。“西瑞，”尼维拉顿朝黑暗中打了个招呼，“你还是那么喜欢神出鬼没。” 一个淡绿色头发的女人走了出来，剪裁合体的皮甲完全不能遮掩她的玲珑身段，一把精灵长弓背在背后，尖尖的双耳和淡绿色眼睛说明她是位精灵——至少拥有精灵血统。她微微笑着，向尼维拉顿和莱克斯打招呼。 “凯瑞塔斯和珥今天不来么？” “城南的港口有异常，他们可能会稍晚些时候到。” “提博呢？” “前几天和人决斗受伤，现在正躺在床上。” 说话之间，凯瑞塔斯和珥也前来，这是一对人鱼夫妻，和莱克斯一样，他们也是深水城的守卫，负责城南港口的水下巡逻；人鱼这种生物，上半身看起来和人类无异，自腰以下却是布满鳞片的鱼身，没有双腿，仅有鱼尾。这种身体构造，自然只适合在水中生活，偶然需要上陆地来，则就必须借助一点变形魔法，把身体暂时变成人类形态。 “听说南边出了什么事？”女人鱼一进来就问。 “这正是我通知你们来的目的，”尼维拉顿说，“据安姆的艾欧之眼回报，那里似乎正酝酿着一场足以影响整个国度的大动荡。” “是指希瑞克教会控制的食人魔军团占领了穆兰城？”莱克斯问，“但我们不是已经促成安姆评议会通过禁止希瑞克信仰的法律了，平衡应该得到回复了吧。” “更大的麻烦，”尼维拉顿说，“这不仅仅关乎安姆或者某几位神祗的教会，我已经说过，这是一场足以影响整个国度的大动荡。” 他随即低声地说了几句话，所有人听了都脸色一变，面面相觑。 “如此说来……”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鱼突然开口，“我们在安姆的那位艾欧之眼可靠么——我并非怀疑他的忠诚，但你知道，陶拉斯，他加入我们还不到两个月；我担心他未必能准确地判断局势，或许有夸大其词之处。” “他比我更可信任。”尼维拉顿断然回答。 大厅里寂静了一会，最后尼维拉顿打破了沉默。 “诸位，努力吧。从某种程度上说，国度的未来正在我们手中。” 他如此说。 但尼维拉顿先生和他的同伴们并不知道，在他们悄悄集会的同时，另外一座“极星营帐”中，也正进行着一次会议。 而且，如果说影响国度的未来，这另一场会议的参与者，似乎更有资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