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西的一处村庄外,此时云集了十余人。 “那一片水田是谁的?” 王英指着左边的一片田地问道。 本地里长赵二堆笑道:“王大人,那是……” 他的目光不时瞟过站在一旁的那位读书人,王英皱眉道:“马先生家的?” 那读书人拱手道:“学生马荣,见过王大人。” 两人都认识,以往见面时,马荣最多随意的拱拱手,心情不好时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今日他不但拱手了,还自称学生,称呼王英为王大人,这让王英心大快。 可面的要求是彻查田亩归属,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这块地为何不在纳税册?” 马荣干咳道:“王大人,这是学生的读书田。” 读书田,也可称为助学田。 读书人没了田地,怎么有钱读书?怎么养活妻儿老小? 所以马荣的目光渐渐冰冷,他走过来低声问道:“王大人,莫不是那事……开始了?” 王英点点头,说道:“马先生莫怪在下强项,兴和伯在城坐镇,布政使常大人亲自交代了知府黄大人,都在盯着呢!” 马荣咬牙切齿的低声道:“那为何要先来我这里?” 王英目光闪烁的道:“这是面排下来的,马先生,那位可是……号称魔神啊!” “我家家贫,难道他还能让我去种地不成?” 王英压低嗓门说道:“此事如箭在弦,马先生,不是在下不通融,通融了我倒霉,你也好不了……” “有人来了!好多人!” 王英刚想给马荣出个主意,身后有人喊了一嗓子,他回身一看,不禁冷汗湿了背腋。 三十余人,除去为首的两人之外,其它的不是衙役是家丁。 常宇指着村子,给方醒介绍道:“兴和伯,山前村原先是纳粮大村,自七年前始,每年纳粮要少七成以,地方多有抱怨,却没人敢举报,本官也是道听途说,点了这里来看看。” 方醒看了一眼,说道:“水渠都直接到了田间,田地看着也肥,是个好地方。” “以前这边争水都会械斗打死人,七年前开始再无耳闻,可见教化有功。” 常宇说这话时很正经,方醒看了他一眼,不能确定他是否在讥讽侵吞了大部分田地的那位读书人。 所以他做了个保证,很强大的保证。 “此事是本伯在cao弄,一应人等的表现都在本伯的眼里,无所遁形。” 常宇拱手道:“多谢兴和伯。” 谁好谁坏我方醒都看在眼里,你好,那么我保定你了。 至于此事是方醒在做主,这只是个笑话。 常宇深信方醒是皇帝的代言人,这番话只是为了把反对的力量集在自己的身,为皇帝减轻负担而已。 不过他还是承情了,并且心一直压着的大石头也落地了。 姜旭泽和那家人有联系他知道,可他却不能阻拦,也不敢阻拦。 “兴和伯,此事涉及道统,外界都说这是为科学铺路……” 儒学科学都一个样,没优待了,那大家去读什么? “科举是独木桥,万千学子拥挤着,最后能在金銮殿里写章的有几个?剩下的没了优待,读什么?” 这是第三个人在方醒的面前说这句话。 读什么? “见过诸位大人……” 前方已经跪了一地,只有一人站着,躬身而已。 方醒退后一步,看着常宇走到前方。 “都起来。” 常宇随和的叫起了这些百姓,然后目光转到马荣的身,问道:“你是那个读书人?” 方醒的嘴角挂起了微笑,他觉得常宇的手段不错。 你为大明做了什么?居然能让常宇都知道你的存在。 马荣面色苍白,躬身道:“大人,学生……马荣,永乐年举人。” 常宇负手站着,看着那一片看不到头的水田,问道:“那片水田是谁家的?” 马荣的脸渐渐涨红,此刻太阳当空,温度渐渐升高,他握着折扇的手心渐渐汗湿,然后…… “大人……” “嗯?” 两双眼睛相对,都会说话。 ――这是规矩啊大人! ――本官这里没这个规矩! “大人……” 马荣噗通一声跪了。 几匹马远远而来,在外围被人拦下了,有人来禀告道:“大人,是周围的读书人。” 方醒没管这个,辛老七已经进村回来了,身后跟着五人。 两个大人是夫妻,三个孩子,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小的宋仁,见过大老爷……” 男子跪地,身后一家子都跟着,连那个面容枯槁的妇人也跪了。 “起来。” 方醒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三个孩子,最大一个看着有十一二岁,眼神茫然。 两个小的都没穿鞋,满是补丁的裤子都显得小了些,特别是最小的一个女娃,看着黑乎乎的。 “现在为谁种地?” 宋仁茫然的摇摇头,边的小吏喝道:“这是兴和伯,还不赶紧回话?” 方醒摆摆手,说道:“看你的情景,分明是活不下去了,说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本伯和常大人今日来此,是想看看民生,说了本伯保你。” 说着方醒环视一周,冷冷的道:“本伯很期待以后有人报复他一家子,真的很期待。” 宋仁被吓坏了,想跪,却被辛老七一把拎住,还给他打了鸡血。 “我家老爷最见不得有人打击报复,你只管说,算是山东一地的官吏一起来整你,我家老爷保证能把他们全都抄家灭族,一股脑儿的送到海外去挖矿!” 常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却默认了辛老七的话。 宋仁紧张的看着方醒,方醒点点头,说道:“本伯在外面的名声不大好,但信誉却无人质疑,大胆的说,本伯替你兜着!大不了带你一家迁移到京城去,天子脚下,本伯倒想看看谁还敢跋扈!” “京城……” 宋仁呆呆的站在那里,方醒正准备再鼓励几句,他却哭了。 方醒从未见过谁那么哭过,撕心裂肺…… 眼泪和鼻涕瞬间充斥着宋仁的脸,他抽咽着,身体跟着一起颤抖,像是遭遇了人生难以承受之痛。 他的妻子转身痛哭,三个孩子不知所措的看着,有些惶然。 方醒默然,朝后面招招手。 家丁们分配了一番,最后还是以小刀看着可亲些为由,让他出来。 “来,吃糖。” 小刀单膝跪在地,冲着那三个孩子招手,可没人理睬,反而是惶然的躲在了父母的身后。 宋仁用手臂胡乱擦去涕泪,说道:“伯爷,小的家里前些年还有三十余亩地……” 方醒问道:“现在呢?” “现在……” 宋仁吸吸鼻子道:“那年旱灾,村里的水都被人给占了,小的没了收成,最后只能去借贷…..” “几成利?” 常宇也在关注着答案,宋仁迟疑了一下,说道:“六……六成。” 方醒闭眼睛,咬牙问道:“然后呢?” “小的还不,因为田地都被当做是荒地卖给了别人。” “你出逃了?” 常宇皱眉问道,出逃的是逃户,卖你的田地都算是轻的。只是朱高炽继位后对于逃户流民给了恩旨,一概不究,地方官还要给钱粮,协助他们返乡。 宋仁惶恐的道:“小的家的老大当时饿死了,小的带着妻儿进了山,想在山里找些……” “够了。” 方醒侧过脸去,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宋仁,无法面对这些勤恳劳作,却朝不保夕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