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女娇容,胼手冰心
许家的院子正面是一列五间颇为宽敞规整却也很显破败的青砖瓦房。显示出这个家庭的生活水准曾经也算是小康之上,如今却已经落魄。 李公甫的家中也是一样的情形。 当初许仙的父亲经商,李公甫的父亲则是钱塘县衙中的捕头,两家人的生活都还富足,这才各置下这么一处宅院。 六年前江浙一带发生一场瘟疫,两家的老人先后染病辞世。 当时李公甫十二岁,许娇容十一岁,许仙则只有五岁。两个半大孩子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日子之艰难可想而知。 后来李公甫托了父亲生前的关系,以十二岁的年龄入公门当差;许娇容则变卖了父亲的店铺,自己做些针织刺绣的活计来赚些家用。 李公甫初时只做了一个最底层的小衙役,虽然靠着父亲的余荫颇得人照顾,但收入毕竟有限,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许娇容还有一个弟弟要养活,每日都是入不敷出,渐渐地只能坐吃山空。虽然李公甫竭力帮衬,日子终还是越过越穷。 直到后来李公甫以十七岁的年龄做到了三班捕头的职事,收入渐渐多了起来,两家人的生活才稍有起色。 此刻在正房呈斜坡形的屋顶上,有一个布裙荆钗的少女半蹲半跪,高挽衣袖露出一双手臂,将一片片新瓦依次交叠铺排在屋顶上。阳光斜射下来,映得她因常年劳作而形成的小麦色肌肤熠熠生辉。一滴汗水沿着她线条柔和的面颊流到下颌将落未落,晶莹剔透,在日光透射下呈现出五彩光华。 “这是一个好女人,也是我注定要娶回家的女人。” 有些出神地望着屋顶上那个娴熟地做着这些本属于男人活计的少女,李公甫在心中对自己道。 这时许仙正从屋檐下的竹筐里搬出了两块房瓦,半抱半夹着到了靠在房上的一架长木梯旁边便要往上爬。 李公甫见状紧赶两步上前,一把抓着许仙的后领将他从梯子上拎了下来。 “这些事我来做便好,你在下面看着便好。” 说罢他也不理气哼哼嘟起嘴的许仙,呵呵笑着放下了那包药材,伸手将一竹筐瓦轻轻提起,沿着梯子爬上屋顶。 “今天怎么回来的早了?” 许娇容已经听到李公甫在下面说话,看到他上来,有些惊讶地问道。她可是知道李公甫年纪虽轻,在公事上却素来最是兢兢业业,否则也不会得到县太爷的赏识和破格任用。 李公甫也没说自己受伤之事,只说今日衙门清闲,便告了半天的假。随即便从竹筐中拿出瓦片,但他前世今生都没做过这种活计,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许娇容看他举着瓦片不知该如何安置,轻笑一声道:“这铺瓦的活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也是向街头的泥瓦匠请教了多次才摸到些窍门,你只在旁边给我帮忙好了。” 李公甫脸上一红,只得将手中的瓦片递给许娇容:“为何不干脆请泥瓦匠来修补屋顶,还要自己辛苦?” 许娇容从他手中接过瓦片,横了他一眼嗔道:“请泥瓦匠不要付钱的麽?咱们的日子本来便不宽裕,自然是能省一点便省一点!” 在传递瓦片之时,李公甫注意到许娇容的双手比寻常女子的纤手要粗大一些,掌心和指尖粗糙生茧。他脑中立时闪现出几年来这个原本柔弱文静的女孩儿辛苦cao持两边家务的点点滴滴,心中涌起丝丝柔情。他分不清楚这种感觉来自前任的记忆还是此刻自己的心意,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这都是属于他李公甫的真实情感。 柔情涌起,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抓住许娇容满是灰泥的手掌,用手指摩挲着她粗糙的掌心和手指,轻叹道:“娇容,这些年辛苦你啦!” 许娇容的脸一下红了,有些紧张地向下张望,见弟弟正蹲在院子里没有向上看,急忙用力一挣甩开李公甫的手掌,低声嗔道:“你干什么,无端端发得哪门子疯?” 李公甫笑而不答,随后便开始老老实实地帮忙。 两个人做起事来自然要快了许多,何况是男女搭配。不多时,屋顶已经修补完整,只是在斑驳的旧瓦中间补了几十片新瓦,看起来颇为扎眼。而且这修补后的屋顶是否严密,还要等下雨的时候验证了。 “好了,我们下去罢!”许娇容拍了拍手上的灰泥道。 李公甫微微一笑,先将许娇容用过的工具装在竹筐里直接扔了下去,将蹲在院子里不知干什么的许仙吓了一跳。然后一把将许娇容横抱了起来,纵身一跃从屋顶上跳下。 许娇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等稍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两人已经落在地上。只是吃了这一吓,她头脑空白手脚无力,也忘了羞涩和挣扎。直到许仙在一旁拍手叫好,他才如梦初醒,又气又羞地在李公甫胸口连捶了几拳,低喝道:“你真是疯了,快放我下来!” 李公甫知道虽然两人父母生前便为他们定下婚约,经过这些年相互扶持同甘共苦的生活,许娇容更是认定了非君不嫁,但她素来恪守礼法,平日相处绝不肯有丝毫逾越之处,若再不放她下来,只怕她要真地恼了,便呵呵轻笑着将她放在地上。
许娇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先狠狠瞪了李公甫一眼,然后转头向起哄的许仙喝道:“既然用不着你帮忙,怎地不快去看书?” 许仙缩了缩脖子,举起手中的东西道:“我在看李大哥带回来的药材!”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李公甫刚刚放在一旁的药包。 许娇容登时忘了生气,有些紧张地看着李公甫问道:“你带药材回来干什么?是否生病了?” 李公甫打个哈哈,用拳头在胸口擂了两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体壮如牛,哪里会生什么病?这些药材么……” 还未等到他相出一个合理的借口,许仙已经在一旁抢着道:“jiejie,我猜李大哥不是生病而是受伤。我看了包里的药材,认得其中的三七和桃仁两味药材,它们都是活血化瘀的伤药。” 也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天性使然,许仙这小子虽然在读书上既有悟性也肯用功,但总是对医道更感兴趣,又是没事就跑到药铺外扒着门口窗户偷看偷听,久而久之,居然真被他学到些皮毛。 “伤药!公甫你受伤了?伤在那里?”许娇容更加紧张,既不再顾忌什么男女之别的礼法,也忘了自己此刻满手灰泥,在李公甫身上到处乱摸。 李公甫高举双手道:“娇容别慌,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下头,是王凤山王兄知道后,做大夫的小题大做,非要我拿些药回来煎服。我不好拂了他的一番好意,只好将药提了回来。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么?其实那药也根本不用服了。” 许娇容让他转身,看了看他后脑只是有些瘀肿而并未皮破出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听了李公甫最后这句话,瞋目道:“药材已经拿了回来,不服怎么成?我马上去给你煎药!” 许仙急忙拦住他道:“jiejie,汤药须要在饭后服用,你不如先去煮两个鸡蛋帮李大哥敷一敷。” 许娇容连连点头,要李公甫好好地到屋里坐下,自己匆匆地跑到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