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话:阴谋的味道
对于第七星系的矿产企业来说,矿务管理司绝对是个祖宗级的存在。反过来说,对于矿务管理司来说,这些矿产企业就是盘子里的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矿产企业的经营管理者们常自我嘲弄道:“我们就是矿务管理司的小媳妇,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说爆菊花就爆菊花,说日一顿就日一顿,没什么道理可讲。” 导致这种场面的原因只有一个:矿务管理司手里掐着矿产企业核心高管的任免权,说让谁上就让谁上,说让谁下就让谁下。而且这个事不需要任何理由,完全凭司里领导的个人好恶就可以拍板。毫无制约的权力,使得矿务管理司手中冤案无数,更要命的是,这些冤案申诉无门。 对这体制有意见的,其实不只唐白一人,只是每个人都敢怒不敢言。相比其他矿企,704矿管所受到司里的辖制,算是相对宽松的。一方面是因为704天高皇帝远,动手管起来太费劲;另一方面是因为704是知名流放地,矿管所和诸多流行徒息息相关。虽说多数叫得响的流刑徒早已老迈,大脑基本石化,但在他们面前,矿务管理司依旧不敢太过放肆。 这道理谁都懂:和这些腰杆其壮无比,拔根鸟毛都比自己鸡*巴粗,亮出大鸟比自己大腿粗的巨无霸角力,那纯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个儿命长。 所以,只要矿管所满足管理司要求的配额,基本上司里对这个地方的态度就是睁一眼闭一眼。 唐白能在矿管所里站住脚,扎住根,和这不无关系。虽说他无根无稍,但他做人向来乖巧,不得罪上层领导。再加上他在704多年,谁敢保证他没在这过程里和哪位大佬的门生故旧搭上关系?因此说,司里也懒得动他的脑筋,能相安无事,何乐而不为呢。 矿务管理司里的活爹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没找唐白的麻烦,反倒是让这小子先动起了歪脑筋来,把主意打到了管理司的头上。 ************************************************** “按照以往的惯例,很快,矿务管理司的调控通知就要到了。大伙都知道这调控是怎么回事,别的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一句,矿价低迷的时候,我怎么没见到过他们调控呢?噢,矿价高了,他们知道调控了,那矿价低的时候呢?调控在哪里?法定保护价呢?都哪去了?”唐白言辞凿凿道,“矿贵的时候,他们大谈稳定社会秩序,他们知道用调控价收购;矿贱的时候,他们就讲不能扰乱市场规律,得按市场价来,让我们这些矿企自己顶着亏损。 我查过所有矿企近三十年来的全部营收资料,我就没见到过管理司按法定保护价收过矿。每次矿价低迷的时候,即便是在矿价远低于采矿成本的时候,都没看到过法定保护价。哪怕只有一次!象征性的一次,也算对得起我们这些在矿业中卖命的人。可遗憾的是,连这象征性的一次都没有过。 如果说,他们真能把低价收到手的矿,平价推进市场,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你们每个人都明睁眼露的看到,他们在星系内的市场上,把矿石卖到何等高的价格!他们厚颜无耻地顶着联邦居民们的唾骂,拿着丰厚的暴利,却把责任推到我们这些矿企身上。他们大言不惭地说,是矿企的不作为,导致了他们获得矿产的成本过高。 便宜都叫他们占了,骂都叫我们吃苦受累的人挨了,特么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还有比这更混蛋,更无耻的吗?” 说得怒火中烧的唐白把身前的会议桌擂得山响。这也是矿管所里的人,第一次看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唐白如此情绪激动。 ************************************************** 在唐白准备继续表达自己的观点时,洛和平出来刷了下存在感,他一脸小心地说道:“我弱弱的问一句啊……”说完,他扫了一下在场的几人,都在用紧张而又期盼的眼神望着他,他咬了咬牙又道,“我能不能抽支烟……” 话一出口,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立刻转成了哭笑不得,小会议室里紧张的空气顿时化为乌有,像一个充满气的皮球被扎了一锥子,瞬间泄气。 洛和平的征求眼神递给了林卫方,换来的是林所长一脸无奈地挥挥手,示意洛和平:你随意。 小会议室里不准吸烟的规定就这样被无视了,料想此后也将废除。 两口烟后,一团浓烟升腾而起,缭绕在洛和平的面前。那副贼兮兮表情隐藏在烟后闪烁,仍掩不住惬意的神色。享受了青烟穿喉过肺的洛和平心中暗爽,觉得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和平,你觉得,如果你在经营矿产企业,你会怎么应付矿务管理司这些恶心人的事儿?”唐白问洛和平道。 洛和平心不在焉,一腔心思全在烟上,答话根本没走脑子,随口悠悠道:“不给他们供货不就完事了。那帮孙子太不讲究了,不能惯他们毛病……” 半支烟过后,洛和平觉得气氛不大对,一抬眼,发现自己又成了小会议室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自己身上。他略一合计,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刚准备开口解释,却听到唐白斩钉截铁地赞道:“说的好!我们就应该这么干!” 唐白站起身,围着会议桌转到了洛和平身边,把手搭在了洛和平的肩上,继续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还是和平有魄力。原本,我只是打算在调控配额上和司里讨价还价一番,给我们自己多留点剩余配额。看来我还是太保守了,步子迈得还是太小了。比起和平来,我真是自愧不如啊……是和平给我们指明了战略方向,我们干脆就应该不接受管理司的调控,拒绝向他们供货。这,就是我们现在最正确的决策。” 唐白再次使小会议室里陷入沉寂之中。 许三川心中暗骂道:唐白你个阴险小人真特么缺德,给你根杆你就会顺着爬。不给管理司供货的事,怕是你早想好的吧?这下可逮着机会借引子说出来了。洛和平这活爹也真愣,怎么能这时候扔出这话来?这不成了给唐白搭戏台子了么。 坐在一旁的钱望海心里想法和许三川类似,但他不敢趟这混水。所以一直埋头,装出认真做会议记录的架势,始终没敢抬头,惟恐被人抓住表态。对于自己根脚不够硬这点,他心知肚明。他抱定一个原则:能不表态就不表态。因为在这凶险的场合里,稍有不慎,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冉秋云和房寒也被这震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碰触这等禁忌,他们连想都没有想过。 听完唐白和盘托出的计划,林卫方差不多脸都绿了,颤抖着嘴唇道:“我不同意!这是违法的!” 唐白冷笑道:“这年头,谁不违法?连小商小贩都在违法。追究起来,还是矿务管理司先开的违法的头。如果不是他们违法收购,我们这些矿企至于这么被动?”唐白又换了种口吻说道,“所长,你该醒醒了,你不能再教条了。把你流放到这里的那群人,他们守法了吗?法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屁!现在,没有什么主义,只有生意,只有利益。你得知道,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给我们谋求共同的利益。你,所长,还有一年多就离开704了。你觉得矿管所到那个时候和你无关了?不,不是!你自己心知肚明,你在这里任过一任所长,你和这里有着无法割裂的联系。 你想想吧,你有你的理想抱负,要想实现那些,你需要资源,你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经济后盾。没有个实力雄厚的经济后盾,你想完成你的梦想,那是痴心妄想。你想想,除了矿管所以外,还有哪个经济体能无条件成为你的经济后盾?所以矿管所应该是你的大后方,是你最坚实的后方基地。 你,我,三川,秋云,房寒,望海,还有和平,我们今天在座的每一个人,最终都可能离开这里。这里不会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但我们依然要保护好这个地方。因为它应该是我们所有人离开后的后方基地。所以,我们应该在离开前,尽力地把它做大做强,才能让它承载起它的使命。 各位,我奉劝你们仔细地想一想,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我再说一次,这和我们的命运密切相关。” “不行,我还是不能同意……”林卫方痛苦地摇了摇头,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唐白截断了他的话。 “既然是这样……”唐白绕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道,“那……所长,为了公平起见,我们还是按老规矩吧,就这个提案表决,同意的举手。”说完,唐白举起了右手。 被唐白煽动得热血沸腾的洛和平,也鬼使神差地举起了右手。随后,小会议室里除林卫方外的其他人,也都纷纷举起了右手。 看着洛和平坚定地举起手,林卫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但他没有举手,而是选择了弃权。于是表决通过,矿管所定下决策,如果矿务管理司发出调控通知,矿管所将拒绝接受,同时并终止向矿务管理司供应紫晶矿。 ************************************************** 林卫方不死心,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们想过没有,你们这样做,如果矿务管理司派人下来,追究起责任来,怎么办?谁来抗?” 唐白轻松一笑道:“有和平在,他们谁敢来?来了又能如何呢?对于这件事,我还有个提案,我们议一议。这也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二件事,关于和平的待遇,和工作岗位问题。” 洛和平听到议自己的问题,顿时脸红心跳,兴奋得不能自已。旁人却知,今天另一部重头戏即将开始了。 唐白停了停,缓了口气说道:“大家都知道,矿管所在历史上曾经有一个最清贵的职位,就是总监察。负责监督所里一切工作。在所里担任过这个职位的,无不是身份高贵,德高望众。之所以这职位闲置了这么多年,是因为这些年一直没有一个人配得上这个职位。而今,我们所里迎来了一个有足够资格担任这个职位的人。这个人就是和平。除去前面说的两点,与和平都匹配以外,更重要的是,我们即将面临的危机,除了他,没有人能化解。
大家都知道,我出身在矿务管理司,司里对我有着岗位解除权,我根本不具备和司里对抗的条件。至于在座的各位,除了和平和所长以外,恐怕也没谁具备和司里对抗的资本。而所长,还有一年多就离开所里了,我们不能给他添麻烦,让他的离开横生枝节。因此,剩下的,具备和司里对抗条件的,就只有和平一个人了。 关于和平现在的情况,我就不用废话了,大家都知道,联邦的法律对于他不在适用。而矿管所里安排他的工作也是天经地义。这些,就是他应对司里不合理要求的天然优势。 所以,我提议,让和平就任总监察一职。” 唐白话音落定,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曾想到,唐白能把这个局布得如此缜密,不仅丝丝入扣不说,在细节处还尽显合情合理。只是,这看似合理之中,怎么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如果没人反对,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看无人回应,唐白淡淡催促道,准备就此将这件事做了结论。 林卫方再一次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道:“你这是准备让洛和平背黑锅!” 唐白直面林卫方,一步不让地说道:“所长,话不能这么说。这种事,对于别人来说,是背黑锅,对于和平来说,根本不算是事儿。甚至说,这么做,对他是有好处的。往好了说,这是他不畏强权,向不合理的制度挑战的实证;往坏了说,他这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根本不用担心这点小事会损害他的声誉。和平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样子。 再说了,和平这么做,也是个服众的必经之路。不然,我们怎么向所里的员工解释:凭什么他一个新人,来了就要享受那么高的待遇?只有他为所里做了一些事情,才能让大家信服,他值得大家尊敬,配得上那么高的待遇。做这些事,是他在所里树立起威信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以有心对无心,林卫方被唐白诘难得哑口无言。说完这,唐白仍不肯做罢休,又追问洛和平道:“和平,给你的三百万安家费你收到了吧?” 听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数字,洛和平坐不稳了,这样巨大的数字,是他从没有想过的。这是……发财了?穷人乍富的洛和平,语无伦次地回答道:“还没……哦,不,卡我收着了,还没查帐……” “放心,钱已经到帐了,不会少了你的。如果少了半分钱,你都可以来找我。”唐白拍着胸脯做了保证。 ************************************************** 最初的狂喜过后,洛和平渐渐冷静了下来。即便是他再笨,再没有经验,此时也该能品出了事情中怪异的味道来了。何况他还不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反常即为妖。自己来到矿管所,金钱美女权力马上就纷至沓来,这种事,梦里意yin一下行,一旦真落到脑袋上,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无功不受禄。受了禄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言之不预的代价里,已经渗透出了浓郁的危险气息。对危险预判的本能告诉自己,后面还有更多的陷阱,而且更加危险。更麻烦的是,这未知的危险,到底会危险到什么程度,自己根本估计不到。 “和平,你对自己接任总监察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唐白有些迫不及待,不等洛和平回过神,就把表态的问题抛给了他。 洛和平顿感压力巨大,想了再三,也没找到更好的敷衍之词。比如说自己不熟悉情况,心里没底等借口,他根本就说不出口。因为这些话,他自己都能否定得体无完肤。别的不说,唐白一句具体事务不用你cao心,你只要把握好大方向,就能把自己堵得死死的。 问题更要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停止供矿的主意是自己嘴里说出去的,现在这形势,认怂,改口都来不及了。想到这,洛和平恨不得狠抽自己几个嘴巴。也正是自这件事,洛和平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如果表态,就要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要确定自己能不能担得起这个后果,才能说出自己的观点。否则,后果苦不堪言。 看着小会议室里众人灼灼的目光,或者说成狼顾虎盼更妥帖一点,洛和平如堕冰窟,就感觉自己像落入猎人套子的黄羊,或是在狼群面前扭了脚脖子的小白兔。而他又怨不得别人,搞到这般上梯子下不来的被动,完全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 洛和平觉得自己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满嘴恶苦,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到底该如何答复呢?洛和平不自觉地攒起眉头,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