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鱼如草芥
桑柔和云樗架起长鱼酒,拐入了那条幽深狭小的地道。与其说那是一条地道,倒不如说仅仅是条地缝,因为这通道异常狭窄,每次只能容得一人通过,两旁的石壁靠近到似乎随时都会合拢。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三人只得侧着身子向前挤。 地缝的尽头处赫然有一个狭小的洞窟,明媚的日光从洞外透进来,照在黑暗而冰冷的石壁上。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见到日光了,对于日光的渴求,对于生的渴求,让他们不顾一切朝着通道尽头奔去。 长鱼酒的意识在慢慢恢复。 “唔……”黑暗中,他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呓语声。 “快到了。”桑柔轻声安慰道。 “光,有光……” 白色的光点在一行人眼前无限放大。他们终于又一次沐浴在了温暖的阳光下,跳跃的光斑精灵瞬间驱散他们心头无尽的寒冷与阴霾。 “师姐,你瞧,阳光……”黑暗中,云樗喃喃自语,让人没由来地一阵心酸。 今日的灿烂暖阳,是昨日死去的人再也欣赏不到的花。 须臾后,三人终于来到了地缝尽头,那个小小的洞窟就在他们面前。遗憾的是洞窟尺寸实在太小,常人根本无法从洞口钻出。 “哎呀,这,这可怎么办啊?”云樗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无可奈何。好不容易看到了日光,他们怎么能够轻易放弃?更何况身后的地道已经塌陷得面目全非了,他们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让我看看。”桑柔艰难地挤上前去,玉手轻轻抚摸洞窟周边的石壁。 “你看出什么来了?”云樗紧张地问道。 桑柔勾起指节,在石壁的各个方位都轻轻敲击了几下。云樗紧张地注视着她。 “你瞧。”桑柔轻轻敲击石壁,石壁发出清脆的“铿铿”声,“这里的石壁相较其他地方,要更稀薄一些,并且这石头中间是空的。” “空的?”云樗讶异道。 “据传工匠在建造密道时,由于惧怕被雇主杀人灭口封死在密道里,总是会在建工时,悄悄为自己修一条逃生的小道。这些小道往往修得极其隐秘,通常难以察觉。”桑柔解释道。 两旁石壁已经隐隐有了灼热感。云樗和桑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没能逃出山庄,那么他们将会永远沉眠于火海之中,成为公子慎和他的剑的陪葬品。 “倘若当真如此,那么……”蓝光一闪,桑柔手中忽地多出了一把刀。冰蓝森冷的刀锋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气凝而成,快若闪电。她毫不犹豫地挥起了刀。 “轰——” 石壁在瞬间被劈出一道狭长的裂缝。桑柔大喜,又接连不断劈出十七刀,几乎把自己所剩无多的体力统统用尽了。 十七刀过后,石壁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洞窟,石壁后的景象也随之呈现在长鱼酒三人面前,如画卷展开般,一览无余。高耸的山崖,崖壁险峭,底下是茫茫一片白雪皑皑,积雪慵懒地伏在半山崖石之上,万里荒寒草木稀疏,斑头雁惊叫着从他们头顶掠过。再往下看,有青草,有灌木,有溪涧,有绿意盎然的山谷。 三人深深凝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当光明突然来临的那一刻,就是会有这样的手足无措。不知这一次,命运又会将他们带向何方? 地缝开始急剧升温,灼热的云马风暴已近在咫尺,只等着将它那guntang的触手伸向面前三个活人。 “来不及了,快跳!”云樗惊呼道。 桑柔大声道:“我数三下,一起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一!” “二!” 这一刻,长鱼酒蓦地睁开双眼。他看了看脚下的景象,又看了看一旁的桑柔,最后闭上了眼睛,仿佛沉沉睡去,孩童般安详恬静。阳光普照大地,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了。 “三!” 桑柔喊出最后一个数字,三个人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轰——” 猩红的火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狭窄的甬道扫荡一空,整座山庄伴随着地动山摇顷刻间塌陷下去,坠入到无底的黑暗深渊。 “轰隆隆——”
巨大而精致的楼宇轰然倒塌,仿佛一个人的血rou突然凭空消失,只剩下那张柔软脆弱的人皮。不久后,这里也将变成一片废墟。谁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公子慎和他的剑,将在这次巨大的毁灭中一并被埋葬。倘若后人有幸拾到它,如同拾到大海中的贝壳一般,公子慎的剑客神话亦将重新开始。一切的寂静、尘封,只待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头顶不是不断塌陷的山庄,身体骤然向下坠落,清晰地感知失去重量、无依无凭的恐惧,感知前途未卜、生死无定的惊惶。温柔的风轻轻将他们的身躯托起,一寸一寸抚慰他们受惊的心。 没能寻到风沉渊,却一头栽进了风的深渊。这趟寻剑的旅程,究竟值不值得? 浮于尘世,命运飘忽无定,大道暗昧不清,一个漂亮的弧线从崖顶坠落而下,融进大地母亲的骨血之中。 鱼如草芥,不管是鱼还是草,是桑木还是樗栎,都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同等尊贵。 “天地有自己的大时间,在这漫长的剧情中,我们不论何时出场,都可能赶不上它的前一段,也来不及等它的后一段。我们原以为不能移动是一朵花的局限——因为不能走动,所以寻找和遇见在它们这里都成为不可能。” 那人呢? “我们用一生的时间走遍世界,却未必真能遇见未知的自己。我们辛苦奔赴,常常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在生命的际遇中,或者我们并不一定能比一棵草拥有更多的选择。” 三个同样渺小的生命,此时此刻能够聚在一切,携手周游天地,又何尝不是一种关乎生命的幸运? 可人这一生尽管狭隘仓促,却总还是要想些法子突破狭隘,寻找更浩大更广远的天地。 天地之法,自然之法,生命之法,人这一生总在试图寻找些什么,那些冥冥之中悄然存在于世上的花儿。幸运的人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法则,可是更多的人,却终其一生困于迷茫。 《蓟涯惊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