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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黑心钱不是钱啊!

    千万不要以为,有了皇帝的旨意,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大明朝的文臣是历朝历代,最难对付的大臣,涉及到矿税这样的大事,不动则已,真的要动,那可不是任何人耍耍小聪明就能用文字游戏糊弄过去的。

    这是朝政!不是过家家!

    想至此处,朱赓等人的脸上总算是浮起了一丝把握。

    先前在朝议之上,的确是他们占了下风,一时不慎将王锡爵逼得急了,连一条鞭法取代矿税的话都说出来了,更被陛下抓住口风,命他们廷议出个结果来。

    但是这终归是国家大事,不是意气之争,他们这些人执掌中枢,对柄机要,此刻坐在内阁当中冷静的推敲,总是要拿出一个足够过硬的理由的。

    废矿税是废矿税,启用一条鞭法是启用一条鞭法,不可贸贸然混为一谈。

    皇上虽趁他们一时心神失守下了诏谕,可到底须得廷议来最终定论,不然的话,恐怕诏旨到了六科,也会被封驳回来。

    王锡爵耳中听着朱赓的质询,扫视着底下一干大臣的神色,见得众人一言不发,便知这也是他们共同的意思。

    今天若是拿不出一干过硬的理由来支持用一条鞭法取代矿税,即便是有皇帝在金殿上的金口玉言也作不得数。

    所谓君无戏言,指的是经过内阁和六科共同认可审核之后的诏谕之言,不是皇帝随便开一句玩笑话都能套用君无戏言的。

    “诸公不必着急,以一条鞭法代矿税,非是老夫一时脑热,而是仔细思量过后的结论!”

    沉吟片刻,王锡爵缓缓开口道。

    众臣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顿时将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众臣皆知,先帝开矿税,乃是因宫中用度不足,不得已而为之,尔后宫中大火,三殿二宫皆被焚毁,先帝命户部拨银重修,可户部存银不足,内库又因连年大战,无银可用,故而群臣方才默认了先帝收缴矿税之举!”

    王锡爵叹了口气,却是说起陈年旧事来。

    矿税的征缴,最远可以追溯到万历二十一年左右,那个时候矿税还没有在全国铺开,仅仅局限于直隶,浙江,河南等几个省份,矿税太监的行为也相对克制,不敢做的太过分。

    但是已经有大臣觉察出苗头不对,开始上疏弹劾,不过朝堂诸公却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大明朝的皇帝,历朝历代都有下民间搜刮一番的习惯,做的不太过分,朝中大佬们也就不至于反应太过激。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陛下,可不单单是想要搜刮一番这么简单,尝到矿税的甜头之后,便不顾众臣反对,任命了更多的矿税太监,赶赴各地收缴矿税。

    任何政策,只要全面铺开到全国范围,就会出现无数种难以把握的状况了。

    神宗的本意是征缴矿税补充内库用度,但是实际cao作当中,矿税早已经成了一种名头,矿税太监每至一地,往往是借矿税之名,盘剥商贾士绅,带回大笔银两取悦皇帝。

    由此而带来的后果就是,朝廷在百姓当中的名声越来越坏,千万不要以为,矿税太监找的都是有钱人家,就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作为最底层的的老百姓,上层的任何动荡产生的后果,最终都会转嫁到这些可怜的老百姓身上。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士绅,名下可能有几百亩田地,府中便可能有十几户佃农,矿税太监一至,为了保住性命,这些士绅不得不筹集银两,抛家舍业,甚至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将手中田地卖出,以求平安,而这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这些佃户原本的生活被打乱。

    买下田地的人,必定是另一士绅或者商贾,府中有自己的佃农,不一定会再用他们,御史登时便会面临着失业变成流民的风险。

    若是这士绅的运气好些,举家业能够侥幸打发走矿税太监,对于老百姓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这些老爷们在矿税太监那吃了亏,转头是要在他们这找回来的,于是可能原本六成的地租变成了七成八成,让老百姓苦不堪言。

    逼得急了,人活不下去,就会揭竿而起,各地烽烟!

    作为朝廷的衮衮诸公来说,自然看得出来这其中的联系,所以才有各种请罢矿税的奏疏,这种游离于朝廷制度之外的额外税收,给社会带来的影响大多是负面,而且是不可控的。

    但是另一方面,朝臣们的地位也很尴尬。

    矿税带来的灾祸是事实,但是它的确缓解了朝廷的用度,尤其是这几年,各种大战花钱如同流水一般,朝廷国库的银两却是屡屡告急,甚至有些时候,连官员的俸禄都要靠内库拨银来发,而内库的银两,又大部分来自矿税。

    黑心钱也是钱啊!

    这种情况下,让文臣怎么壮起胆子跟皇帝死磕,要求罢免矿税。

    再往后,国库充裕了几分,又闹出了宫中大火的事情,堂堂一个大明朝廷,作为朝议之用的三殿两宫遭了大火,能不修吗?开什么玩笑!

    可国库手中不过是充裕了几分,要启动这么大规模的工程,到哪去找银子?

    说不得,还要从矿税头上打主意。

    朝臣们捏着鼻子,也只好默认了皇帝收矿税的行为,这些话若是在朝廷之上,群臣心知肚明,却是不会说出来了,但是此刻在场的人都是阁部大臣,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

    王锡爵扫视众人一周,忽的叹了口气,道。

    “前几日老夫入宫,力谏陛下不可为张居正翻案,但陛下却反问老夫一句,国库用度不足,群臣既不许收矿税,又不许皇上改革税法,谓之欺凌百姓,那银两究竟从何而来,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俸禄从何而来?若是朝廷无银可用,难道就不会根基动摇?”

    一句话说的一干大臣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最后,老首辅驱散脸上的些许惆怅,最后总结道。

    “故而今日廷议,并非是要议如何以一条鞭法代矿税,而是罢矿税之后,朝廷用度该从何而来,若不以一条鞭法代之,便请在场诸公拿出个章程,能保证废矿税之后,朝廷尚能正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