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贼王庞四
对于四海漂泊的活猴庞四来说，石榴红花浴堂就是他的归宿。庞四说，自己原本也是世家子弟，只是五岁那年，他被人贩子拐走了，卖到一个贼窟里面，在那里，庞四学会了偷盗的本领——如果说，偷盗也是一种本领的话。在十五岁时，庞四就成为苏鲁豫皖最有名气的盗贼，他出名的缘由是，每次出没官宦士绅家，临走时，他必然留下四个字：活猴庞四。二十岁那年，庞四已经取代了贼王老猴子，年轻的他成为新一代的贼王。他开始不满足于苏鲁豫皖的地盘，他走了出去，开始在京师里偷盗，他最为光彩的是偷走袁世凯宠妃的一副羊脂玉麻将。 一个男人，即使做到了贼王这一个位置，内心里仍然害怕别人指责他是贼，可他在一个曾经在风月场的女人面前，他做到了坦然。活猴庞四在石榴红面前耍横，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情，他隐隐约约地把面前的石榴红当作自己的长辈，虽然他自己都不承认，他只不过是在一个年长的女人面前在撒娇。 正月十五的晚上，庞四离开了衙门口，在子母柳闲逛，不料在河神大街遇到了菡萏和臭儿。他感到有些窝囊，因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击败了他，他本来藏身于齐物大山的无垢庙，但他一时不愿意离开热闹的河神大街，去冷清清的寺庙与泥胎罗汉为伴。他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流连，在这个烟花之夜，他遏制不住去见石榴红的冲动，他渴望在“雪香馥海”的包间内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忘了是是非非，一觉睡到天明。庞四已经二十六岁了，他一直认为自个喜欢流浪和漂泊，不曾料在这个雨雪交加的夜里，他的步子有点沉重，靴子上沾满了泥垢，他在酒楼喝了一壶烈酒后，放纵着着性子，一脸彷徨地来到了石榴红花浴堂。 他嚷嚷着要一定要在“雪香馥海”泡澡，石榴红一生最大的本领就是驾驭男人，她问：“庞四，听说你中了戳脚门隋大彪的套啦，关在了衙门的狱神庙里，怎么又得了自由身啦？” 庞四闻听，在瞬间之中挠挠脑袋，石榴红敏锐地发现了他的羞赧，她心底突然可怜起面前这个贼，他不过是一个到处流浪的孩子。不过，庞四仍然极力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说：“没有的事，猴爷从来没跌过跟头，不知道那个舌头生疮的人坏我的名声。” 一个门板之隔，臭儿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菡萏仍然昏迷在躺椅上。他听见石榴红乐了，这位已过四十的女人，仅仅听声音感觉非常年轻，银铃般的笑声过去，臭儿听见石榴红说：“小四，别在我面前逞强，我不但知道你被抓起来，而且知道你是怎样被放出来的。” 一声“小四”喊得这位江洋大盗心头一热，但做贼的人已经不太轻易相信别人，臭儿听见地板上有脚步的摩擦声，庞四退后了几步，他看看走廊里有没有退路，他担心面前的石榴红和公门有瓜葛，他已经吃够了在严寒的日子带着枷具和镣铐的苦头。 石榴红以退为进：“小四，你尽可以走，外面的雨雪还没停呢，别忘了，你是个贼，除了我这里，子母柳没人愿意收留你。” 石榴红击中了庞四的软肋，他慢慢地走到了石榴红跟前，疑惑地问：“你咋知道有人放我出来的？” 石榴红面显妩媚的笑容，这个笑容足可以去让她年轻十岁，她说：“因为我就是放你的人。” “你？”庞四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是啊，我有个一个女儿叫刘金婵，这妮子不好好守在我身边，她和枯鱼肆赌庄的老板好上了，过年前，丫头片子才算想起了当娘的，来看望我时，她说起了公门的事儿，我还纳闷你为啥这么长时间没来石榴红泡澡，原来做了一个长线的活儿，跑到了京师下手，回到了大沼府落在了隋大彪的手中。小四，你还年轻，我一直想劝你回头，所以托闺女给鲍天佩带话，想个什么法子让你出来。” 庞四不敢相信，面前的石榴红就是自己的恩人，他跺了跺脚，雪泥散落在澡堂子的地板上。他摸了一下鼻子，问：“这是真的？” 石榴红点点头。一阵缄默之后，庞四从怀中掏出了一盒胭脂，说：“这是特意孝敬老板的，随便找个包间就行。”石榴红打开了“雪香馥海”隔壁的“涤烦洗心”。 臭儿的耳朵贴在了门板上，感到墙壁微微一颤，隔壁的门关上了，他还听见了庞四含混的口哨声。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臭儿坐不住了，他在黑暗中来到了菡萏的换衣服的小间，他摸到了师姐平常用的腰带剑，他突然升起一个想法，就是要为师姐报这一箭之仇。他攥着那把剑犹豫着，他想他既然打败过一次活猴庞四，就不惧他，既然这个盗走翡翠佛的贼人就在旁边的池子里洗澡，不如趁他不注意宰了这厮给师姐报仇才好。师姐受了那么多罪，做师弟的就应该有所动作，这样才好给她有个交代。就这么办！臭儿下定了决心，不过他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代开包间的门，沉下心一试探才知道，原来每个包间的门板下端有个门栓，只要轻轻提起，门自然开了，臭儿打开了门，门外走廊上高烛燃烧，廊上静悄悄地空无一人，他临出门时，看了一眼菡萏，见她依然昏迷在躺椅上，唯是胸口略有起伏。他想起了拔剑之时，菡萏的痛呼，臭儿的心一阵作疼，他果断地提剑走向了“涤烦洗心”的房门，结果房门虚掩着，里面根本没有插闩，臭儿屏住了呼吸，褪下了棉鞋，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板，里面热气升腾，他看见活猴庞四头靠在浴池沿上，眼睛紧闭，似乎是睡着了。臭儿窃喜，他双手把剑，一步步往前蹭，终于走到了庞四的跟前，他举起了腰带剑，刷地一声刺了下去。 可就在此时，刚才明明昏迷不醒的菡萏出现在门口，她在门口说：“臭儿，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