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流言
大同,阳和口,十五万大军密密麻麻驻于山口之下,声势惊人之下却难掩军心动摇之势。 两日来,恳请御驾班师回京的官员在御帐外跪了一拨又一拨,可是得到的答复却都是不允。 在御驾初至大同时,如此场景便每日都在上演着,此时却越演越烈,几乎所有的随军文官都参与进了跪请御驾班师的行列之中,甚至已经有武官也参与其中。 御驾是26日到的大同,27日便传下旨意,全军由大同开拨至阳和口,伺机寻求也先主力决战。旨意一下,随军文官便一片反对声。 大学士曹鼐、张益、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刑部侍郎丁铉、工部侍郎王永和、右副都御史邓棨是此次随军文臣中的翘楚者,也是大明朝堂的中坚力量,更是反对此次皇帝亲征的主要力量。 其中右副都御史邓棨更是在大军刚出居庸关时便上疏请求皇帝返京,尔后在大军至宣府、至大同时,又再次上章请皇帝班师,但三次请求均未被正统帝理会。 大军未到大同时,阳和口兵败的消息一直被王振刻意封锁,直到大同参将郭登亲自来报讯后,文官们方知阳和口兵败之事,因此对王振封锁消息恨之入骨,因为若是提前几日知道阳和口兵败,文官们便有足够理由劝说皇帝班师,哪里会让御驾再到大同来。 本以为御驾到了大同,又不见也先踪迹,皇帝肯定要班师回京,哪想这才一天,御驾竟然又要离大同到阳和口去,这让忍气吞声的文官们再也无法忍受,他们纷纷进言正统皇帝,强烈反对大军移驻阳和口,理由是也先部踪迹不明,阳和口又孤悬边外,且前番四万大军刚葬送于此,此时冒然前去实在危险,且时下虽已入秋,但白天气温仍高,十数万大军突然前去,恐会染疫。 对这些文官的反对,正统皇帝却一概置之不理,最后,户部尚书王佐提出个折中方案,若是御驾一定要至阳和口,不妨派一老将先领兵马前去察探,确认没有危险后御驾再去。这老将人选由驸马井源和恭顺伯吴克忠二人选其一。 驸马井源是老将,皇帝的姑爷爷,辈份极高,又骁勇善战,很得军心。而恭顺伯吴克忠是由追赠国公的原恭顺伯吴允诚之子,虽是蒙古降人,但父子两代对大明却是极其忠诚,吴克忠更是从军三十年,常以副总兵之职巡边,正统九年因征兀良哈有功,加太子太保,是文官眼中不可多得的将帅,同时这二人也都和文官亲近,并不是一介粗鲁武夫。 此二人,不管哪个去,都不会出问题。这也是个极为老成的方案,可惜年轻的天子却不知为何,仍就没有答应王佐这个提议,反而坚持要御驾亲往。 和文官们的集体反对不同,武将们在御驾移至阳和口这一点上出奇的保持了一致,便是不赞成皇帝亲征的将领也没有反对,就是向来和文官们亲近的驸马井源和恭顺伯吴克忠在这一点上也没有和文官们保持一致,其中又以成国公朱勇和大同参将郭登的声音最大,屡次在皇帝面前出声呛驳文官们。 而一向老成持国的勋贵之首英国公张辅这一次也难得的没有和文官们达成一致,虽然他没有同成国公朱勇一样直接和文官们正面掐对,但他的沉默却足以告诉皇帝他的态度。 英国公张辅其实本心也不愿意皇帝冒然前往阳和口,可他没有办法反对,因为皇帝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叫他说不出什么来——大明天子要亲去战场祭拜为国捐躯的将士,他张辅能反对吗? 罢了,既然先帝将皇上托付给老夫,老夫便在这有生之年尽全力陪护他吧。若是也先真在阳和口关等着,那老夫便算拼了性命,也要护得皇上周全! 勋戚之首的英国公态度自然影响了一大批随军的勋戚,最终,在勋戚和武将们的支持下,文官们的反对没有起到作用,大军于于27日向距离大同四十余里外的阳和口进发。 进驻阳和口后,斥侯哨探骑兵均未发现也先部的踪迹,除了少数几个附近的小部落外,方圆数十里地竟然再也看不到一个瓦剌骑兵的身影,这让大军上下多少安下心来,但那数万具暴尸于野外的明军尸首却让军心在瞬间下降到冰点。
好在,年轻的天子正统皇帝并不是只说不做,在他的坚持下,大军于28日在阳和口做了个短暂的招魂祭拜仪式,尔后开始收敛战死将士的尸首,并下旨命对战死将士好生抚恤。如此举措,迅速稳定了军心。 因阳和口连日大雨,泥泞不堪,很多尸体泡在水中都已发臭,好在已经过了十多天,疫病的源头已不在,只是气味难闻些而已。 在忙于收敛战死将士尸首时,朱祁镇也没有闲着,却不是召集文武官员商讨针对也先的军事行动,而是每日对着帐外跪着的文官们生闷气。 头天还好,在外跪着的官员不过几十人,今日人数却突然增加了两三倍,除了那些重臣外,差不多所有的随军文官都跪在了帐外,人群中还有十几个武将的身影,这让正统皇帝大为恼火。 军中也开始有流言传出,说大军已经断粮,若是再不班师,用不了两天,十多万将士就都没有吃的了。 这个流言也不知是谁散布出来的,于是大军中慢慢的弥漫一种不安的情绪,这打仗本来就是出生入死的情况,士兵们不怕打仗,也不怕死,却唯独怕饿肚子。他们宁可自己是被敌人杀死,也不愿自己是被饿死的。 没有粮食,就没有军心,没有军心,就没有军队! 一些将领发觉到流言对军心的影响,他们很快向皇帝禀报了这件事,并尽力去安定人心,可是流言这东西,越是堵,它就越是让人相信,最后,这流言就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军,并且恐慌也开始在军中蔓延开来,对象也从普通士兵转向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