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分脏
郭太监是亥时带人赶到金家庄堡的，路上，林小旗将夺堡的过程粗略和他说了，当听说陆清将投降的鞑子都投进水井溺杀后，郭太监着实吓了一跳，很难想象陆清这个后生会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不过倒也没有因此对陆清有什么不满，毕竟他郭公公不是读书读傻了的儒生，嘴里没那么多仁义道德，那些蒙古臊鞑子是死是活跟他有屁的关系。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拿这些投降的鞑子邀功，毕竟国朝比较看重这些臊鞑子，生擒也好，斩首也好，报上去都是不小的功绩，若是能有几十个活着的鞑子在手，他郭太监面上可是大大有光，见到皇爷底气也要足上几分。 不过人已经被杀了，遗憾也没有用，好在这金家庄堡总算拿下来了，不管明日如何，今夜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一众没有兵器的败兵也是群情兴奋，呼三喝四的往金家庄堡涌去，看得郭太监眉头是大皱，这等大呼小叫的也不怕被瓦剌人发现。 樊若原是准备参与夺堡的，但陆清考虑他们走后郭太监身边没有得力人手保护，便不顾樊若的抗议，硬是将他留了下来，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一步也不离郭太监左右。 樊若心中憋屈，但也知郭太监的安危系着他们的性命和前程，因此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守在郭太监身边，不敢懈怠半分。 郭太监得知那小田寅全家都被瓦剌人杀害后，也很是怜惜，便让樊若将小田寅留在了他的马车上，路上不时和这孩子说上几句。 起初，小田寅并不大肯和这没胡子的爷爷说话，对郭太监这个陌生人始终保持着警惕，但郭太监是什么人，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人没哄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哄一个孩子还不是小菜一碟，也没刻意下功夫，半柱香不到，竟然就让这孩子打心眼里亲近起他这没胡子的爷爷来了，这让樊若暗叹自愧不如，也为小田寅能得郭太监喜欢感到高兴，说不得就是个际遇，日后这孩子或许能走好运。 .......... 马车驶到金家庄堡时，陆清、宋邦德、吉小旗等人已经迎侯在大门了。两侧，各站着十名手按长刀的明军，看着精神抖擞，威风得紧。 堡上的哨墙都有军士在值守，不远处的河滩上，几十个明军正在刨坑掩埋尸体。 不时有马车拖着一车车的尸体往河滩上去，尸体有被鞑子祸害的女人，也有金家庄堡千户所的军户，还有十几具被明军斩杀的瓦剌人。 瓦剌人是上午才占的金家庄堡，破堡之后除了留下一些年轻女人，其余的都被屠杀了，男男女女的尸体足有上千具。 虽然图鲁什他们花了半天时间处理尸体，不过他们可没有功夫挖坑埋人，而是直接将尸体抛进清石河，如此省工也省力，饶是如此，尸体也实在是太多，他们花了半天时间也不过才抛了五六百具，余下的打算明天再抛，不想却被陆清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现在那些没有来得及抛掉的尸体便成了明军的事情。 陆清出于汉人入土为安的习俗，要士兵们将尸体拖到河滩挖掩埋，好让死者得以安生，不想，他这念头却是苦了负责埋尸的几十个明军。 几百具尸体要一一挖坑掩埋，这工作量实在是太大，光靠这点人手肯定是不行的，因此负责掩埋尸体的几十个明军在起先挖了几个深坑埋了十几具尸体后，便不再挖深坑，而是直接刨出个可以把人放下去的坑，就直接把人扔进去，然后填上土便算完事。 有的坑挖得实在是浅，身子在泥里，头还露半边在外边呢，有的则是身子在泥里，四肢却露在外面，总之，这尸体埋得实在是太不像话。 陆清也去看了，但却没办法发火，他原以为只有那几十具女人尸体，哪知道堡里还有几百具原堡中军户的尸体，这么多尸体也是他没有想到的，要想一一埋好是不可能的事情，能埋成这个样子已经算是这些明军的极限了，想要让他们真的一一深埋，想都不用想的事，就算这些明军肯干，时间也不允许。 ........... 河滩在埋尸，堡内却是生了多处炊烟，没走近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引得一众早就肚子咕咕叫的败兵们口水直流。 陆清先和宋邦德带了一众军官安排败兵们进堡，为了防止这些败兵们进堡之后对那些可怜的女人们做出不好的事，便将败兵们悉数安置在了堡子的东半侧，那里有许多原金家庄堡军户的房子，倒也不嫌拥挤。 为了防止败兵中有人色胆包天，精.虫上脑，陆清还是特意让蒋通带了几个夜不收领着一队人不停巡视，虽说这点人手和几百败兵相比实在是少得可怜，但也聊胜于无，至少能让那些败兵们知道有人在管。 好在败兵们虽是亡命徒，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出来，但总归还是有点人性在的，知道这些女人都是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又遭了鞑子祸害，自己若还要祸害她们，当真是畜生不如，因此虽有人看着那边的女人心动，但却没人真敢做出禽.兽之事。 女人们原先以为救她们的明军是朝廷派来的大军，可是等看到那些连兵器都没有的败兵时，顿时明白这些明军根本不是朝廷派来救她们的大军，而是被鞑子打败逃出来的明军，这让她们刚刚生出的希望瞬间破灭。一些女人听到败兵中有人在说什么明日要往南边逃时，神情更是默然，脸色越发灰败起来。 ......... “后生事办得好。” 看到陆清没有受伤，郭太监心定了下，又夸了陆清一句，看了几眼拖尸的马车，又感慨了下后，便跟着陆清他们进了堡。 女人们已经将饭菜做好，还体贴了烧了不少热水，宋邦德从没有兵器的明军中抽了五十人分发饭菜，吉小旗领人维持秩序，一时倒也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待众人吃饱后，陆清以郭太监的名义召集了战兵中小旗以上的临时军官，又让那些没有兵器的明军推了十几个领头人集中到千户所商量缴获财货发配的事情。 这十几个领头人都是逃命队伍中的核心，各自身边都拢着几个到几十个不等的败兵，身形皆是比旁人要强壮。 千户所的女尸刚被拖走，不过地上的血迹还在，进屋之后便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郭太监不是很愿意在这满是血腥味的屋子多呆，且说得又是分配钱财的事，本能的便有些抵制，但架不过陆清劝说，便只能硬着头皮坐了。 宋邦德将缴获的财货大致情况说了下，他没有隐瞒什么，告诉众人这批财货大约价值两三万两，不过物件太多，并不都是金银铜钱，什么东西都有。 一听有两三万两财货可发，屋内的一干人顿时都兴奋起来，一个个心热得不得了，哪管它到底都有些什么，只眼巴巴的望着郭太监，等着这位公公嘴里说出大家满意的分配方案来。 由郭太监主持分发财货是陆清一早就定下的，因为他和宋邦德的资格都不足以镇住这些人，不管他们如何分，总有人会不满意，认为分配不公。为了避免“分脏不均”酿成血案，陆清只能请出郭太监这尊大佛来，不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郭敬这个大同镇守太监都足以震摄住任何心怀不满的人，也只有从郭太监嘴里说出来的分配方案才能被大家接受。 “公公，请吧！”陆清恭身示意郭太监可以开口了。 “咳咳...” 郭太监轻声咳嗽了两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区区两三万两财货，他可看不上眼，也不屑从其中染指，但他看不上眼，这些穷哈哈的丘八却是上心得很。 边军的饷银大致月得银二到三两，内中还多有折色，再加上上官克扣，真正能拿手的顶多二两顶天了，一年也不过二十两左右，这点银子勉强也就能让他们糊口，想要过得好是休想的。 现在一下有两三万两银子的财货可以分发，算下来，落在每个人头上的银货最少也值三十两左右，这便相当于这些丘八一年多的饷银，绝对是笔不小的财了，难怪他们如此眼热上心。 郭太监也没让众人多等，开口便将他路上拟好的分配方案说了，大致就是先前陆清说的，参与夺堡的军士比没参加夺堡的多拿四成，各人领取的财货银钱和实物对半，免得有人说别人拿多了，自个领得少了。 郭太监扫了眼众人，问道：“你们有谁不认可这个分配法子的，但和咱家说无妨。” “我等没有意见，就依公公的法子！” 这个分配方案也算公平，出力的和没出力的自然不能等同，真要都拿一样的，那才是不公平呢。众人都没有意见，陆清便示意大伙散了，等会由宋邦德领人将东西发下去。 其实宋邦德不同意将东西分下去，他想着将东西先集中存放，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分发，陆清却不同意，认为如果不分发的话，那些士兵们会心生不满，认为他们想独吞这笔财货，毕竟真到了安全地方，那什么都是郭太监说了算，能不能有他们那份可就难说了，万一有人鼓噪起来，这好不容易聚起的人心可就要垮了。况且这笔财货有十几大箱子，真要集中存放，这路上如何拖运，难道真要人为财亡不成。 陆清不同意就是郭太监不同意，宋邦德便不敢再提这事，他也不敢冒这险，万一那些士兵真认为他们想独吞这笔财货，那一场内乱可就无法避免了，到时他宋邦德可就成了众人刀下的冤鬼了。 当下，宋邦德便带着林、吉二位小旗去准备分发财货的事。 ........... 站在堡墙上看着下面的士兵热呵呵的领取钱财，领到的龇嘴大笑，没领到的探头探脑，一张张面孔因为钱财变得让人极其陌生，陆清不由暗自摇头。 财货固然动人心，却也能要人命，有了这些财货，怕这几百明军中有大半都要离心了，接下来的路肯定不好走，没有危险则罢，一旦有危险，想指望这些身怀钱财的明军能够奋勇杀敌几近妄想了，恐怕多半就是一窝蜂跑，各自逃命去了。 若不是为了救堡内这些被鞑子掳来的女人，陆清也不会对这些败兵诱之以利，钱财能让人孤注一掷，也能让人迷了心智。 人都是自私的，看来也就周云义他们能够真正可以依靠。 陆清的视线里，周云义、蒋通几人连同七八个夜不收出身的汉子站在堡门那边，冷冷的看着正在分发钱财的现场。河滩那边，依然还有十几个明军在默默的刨着坑掩埋尸体，并没有丢下手头的工作去加入分钱的队伍。 陆清突然心下一动，考虑是不是抛下这些被钱财所迷的明军，只带周云义他们护着郭太监上路，所谓兵不在多，只在精，有这帮夜不收护卫，凭着堡内的这些蒙古马，未必还要带着这么多人南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怀里揣着银子，肩上扛着布匹的明军也成了累赘。 正想着这事可不可行时，郭太监却在小田寅的搀扶上慢腾腾的上了堡墙，因为刚用了饭，郭太监走得极慢。 陆清见状忙上前扶郭太监过来，用袖子擦了擦一块石头，请郭太监坐了下来。 刚坐下，郭太监便开口问陆清：“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女人，你莫要告诉咱家你要带她们走。” “公公...” 该来的终究要来，陆清并没有想到如何安置那些可怜的女人，沉吟片刻，便要开口问郭太监什么意思，刚开口，却突然看到原本一直呆在堡西边的那些女人们突然一齐往外涌出，直奔堡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