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郎哥!” 真无色无奈地举起装承着炙烤得当的虹鳟鱼的铁盘,朝着快步走向他这一桌郎天光客气地询问道。 “能不能帮我换一条鱼,这条鱼……”真无色尴尬地张着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歪嘴朝桌对面的人无声地笑两了一下。 “这条鱼调料太多了!” 烧烤摊里的塑料圆桌对面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瘦削惨白的脸上光滑得没有一根胡须。墨染般浓黑的长发细致毫无杂乱地在脑后挽成了一个道士一般的发髻,没有发簪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只用一根陈旧得已经有些褪色了的红色布条裹紧了。他穿着与这个季节违和感十足的灰色定制西装,在周遭火热的空气里,脸上却没有一滴的汗珠。他面无表情地用湿纸巾擦拭着手里的餐盘和筷子,没有理睬真无色多余的情绪,冷淡但又不容置疑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这个弟弟脸皮薄,他不好意思多说!” 说着他抬起了头看着呆立在桌边正准备伸手结果铁盘的郎天光,冰冷地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并不是您烤的不好,您的水平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只不过我的口味清淡,这条鱼可惜了,不过还是算在我们的账上虽然,你不用为难。” 真无色将铁盘递了过去,然后看着依然有些发懵的郎天光点了点头,轻轻一推铁盘,说了句“麻烦再来一条只加盐的吧”,就把郎天光打发走了。 “大师兄,”真无色尽可能放松自己面部的肌rou,但却怎么也解不开皱紧的眉头,“你还是那么挑剔呀!” 被真无色称为大师兄的男人放下了擦拭干净的餐具,从餐桌上有抽出一张湿巾,伸出胳膊越过圆桌取过真无色的餐具拿到自己身前又仔细地起来。 “你不也还是随心所欲地活着吗?” 大师兄没有抬头,虽然并没有因为兄弟间的重逢产生任何的波动,但是他的语气似乎还是比起刚才还是多少有了一点暖意。 “小色,”大师兄无意间提起了真无色幼时被师兄们强加上的乳名,“这张玩世不恭的脸,挺适合你的!” “是吧!”真无色骄傲地昂起了下巴,在这车站前满当当的烧烤摊里,幼稚地露出了滑稽的表情。 “比起那个游方的和尚也不差多少吧!” 大师兄点了点头将真无色的餐具递了回去,团紧了手里的湿巾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 “你说`大方`吗?” 大师兄轻轻地敲打了一下衣袖,抖掉了从烤炉里飞舞出来沾染在高档的面料上的碳灰,稍稍点了一下下颌。 “你自然比他强得多了!” “他走得太远,走丢了!” “不过,”大师兄收起了多余的回忆,耷拉着眼皮轻松地看着从小就被“多思”困扰现如今也没有丝毫解脱的小师弟,微笑着说道,“比起师叔来说,还是差了许多!” “师父不允许我们提`师叔`,你忘了吗,大师兄?” 真无色松弛了腰椎,瘫靠在塑料椅背上,收敛起笑容严肃地问道。 大师兄自然不会被真无色这点小小的计量唬住,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的嗓音也听不出一点点的颤抖。 “我没忘!” “可我已经不是`真一观`的道士了,不听师父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离家十七八年了吧,大师兄?” 真无色回想起当年大师兄离开“真一观”那天的场景,情不自禁地带入了当年少年时期的自己的不解和难过的情绪,语带苛刻地对大师兄说道。 “怎么,还是不能原谅师父吗?” 大师兄没有因为真无色语气里幼稚的态度而生气,他的嘴角抽搐似地笑了一下然后问道。 “师父最近怎么样了?” 这一下轮到真无色尴尬了。。 “不知道,”他挠了挠头别开了大师兄迷蒙但又锐利的眼神,无奈地回答道,“我也好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我们这不是差不多嘛!” 大师兄捏着刚刚冲洗干净的茶杯,倒了一杯温水,嘴唇轻点一下地喝了一口。 “有时候不回家并不代表不原谅,也可能只是因为我们心中有愧吧!” 大师兄若有所思地说道。 “算了,”没有给真无色多留感慨的时间,大师兄迅速地转换了个话题,“说这些也没有用。” “无色,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大师兄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冰冷地就像一块北风里的冰山一样对真无色问道。 真无色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代被大师兄训导的场景里,一时间就连周围燥热的空气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 “本来不知道,”真无色强忍住内心的波动,重新挂起招牌一般的歪笑,用调侃的语气说,“但是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大概就猜到了。” 大师兄满意地点点头,没有插嘴示意真无色继续说下去。 “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你却在这种特殊的时间节点上出现在我面前。” 真无色扭过头看了看郎天光,他正一边忙碌着其他客人的订单一边小心翼翼地每隔几秒就去查看一下真无色这一桌的烤鱼。真无色转过头迎着大师兄的目光,尽可能不显露畏惧地继续说道。 “你是来向我要`桃花酒`的账的吧!” 大师兄满意地笑了笑,安然自若地合上了眼皮。 “很伶俐嘛!小师弟!” “你早就知道我是他们中的一员了吧?” 真无色耸耸肩,用力地提起了两颊当然肌rou,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摇了摇头回答道。 “我说了,我是刚刚猜到的。我又不是`卖酒`的,怎么可能知道消失了这么多年的大师兄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 “你倒是胆大!有钱付账吗?你就敢买`桃花酒`喝!” 真无色知道大师兄还在试探自己,他也明白大师兄这么做不过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罢了。 “钱倒是没有太多,不过手里倒是还有几件值钱的玩意,本来想拿它们抵账的。” “但是,”真无色说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圆桌对面,拿起茶壶恭敬地往大师兄的水杯里又添了些热水,然后一边退回自己的位置一边客气地说道,“既然大师兄你出现在了这里,我猜我的`酒钱`已经被你付过了。那恐怕我也就不用再去花钱了,我这个没什么钱财的小师弟,在这里先谢过大师兄了!” 说着真无色抱拳拱手作了个揖,带着狡黠的笑容挺直了腰椎,然后在依然没有太多回应的大师兄的注视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你倒是好意思!” 大师兄敲了敲水杯,盯着颤动的水纹冷冷地说出了包含人情热度的话。 “不过你说的也对!做哥哥的总是会帮助弟弟的。” “你的账我已经帮你付过了,不用担心!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直接报你的名字和出身,`桃花酒`自有便利!” “提你的名字不行吗?” 真无色好奇地问道。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大师兄稍稍缓和了眼神,久违地回忆起当年兄弟间斗嘴的记忆,瞥了真无色一眼问道。 “不知道!”真无色几乎没有间隙的回答让人怀疑他根本没有走脑子。 “话说回来,大师兄你现在叫什么呀?”
只有在面对大师兄的时候,真无色才会彻底放下包袱,变得像个孩子。毕竟,真无色从小就是大师兄抚养长大的。即便后来发生了很多变故,但唯独对大师兄的信任真无色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名字随时在变,”大师兄捋了捋落在耳边的几丝黑发,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叫什么无所谓,反正是不能用以前的那个名字了。” “那个名字……” “太张扬,总误事,不用了!” “你叫我大师兄就挺好!”(“那其他人呢?”真无色插话问道。) “其他人都叫我`大酒造`,这样显得专业。” “我并不是为了那么点`酒钱`来找你的,小师弟!” 大师兄没有预告地突然收起了轻松的态度,严肃地说道。 “你这些年的经历我大概也清楚,如果不死这一次你真的离危险太近了,我可能也还是不会出现。” “我知道你跑到这个偏僻的小城北喜市的目的,我也知道你去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大师兄抬起手制止了真无色反驳的尝试。 “我不可能眼看着死亡降临到你的头上,你不能死,至少不能在现在死得这么没有价值。” “所以,”大师兄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我是来帮你解决眼前的困难的。” “再过一个小时吧!”大师兄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然后抬起头看了真无色一眼,然后将视线锁定在了正准备将烤鱼端过来的郎天光身上。 “一切就都准备好了!” “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郎天光满意地看着手中铁盘上的烤鱼,满怀信心地走到了真无色和大师兄的圆桌前面,小心地放了下来。 大师兄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然后对着郎天光礼貌地点了点头,接着在郎天光还没来得及说出感谢和自夸的话语前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这个车站前的烧烤摊。 “我做的烤鱼真的那么难吃吗?” 一连遭受两次打击的郎天光不禁怀疑起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烧烤技术来。 看着愁容满面的郎天光,真无色也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的手艺很好,只不过他……” 真无色看着大师兄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他这个人太挑剔了!” “郎哥!帮我把这条鱼打包,我带回去吃。” 郎天光木讷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之前退掉的那一条鱼,连忙按住真无色的胳膊,生怕他突然就消失了一样,急切地问道。 “那刚才那条鱼怎么办?要不也给你打包带走吧?” “不用!” 真无色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推开身后的塑料椅子站了起来,微笑着对满头大汗的郎天光摆了摆手。 “不用那么麻烦!” 说着真无色指了指隔了一个桌位的一个安静地单独享用着烧烤的客人,微笑着对利索地打包烤鱼的郎天光解释道。 “送给那个客人就好!麻烦你替我跟他说声`辛苦`。毕竟……” 真无色放下了因为应对大师兄已经变得有些僵硬了的表情,伸手接过打包好的烤鱼。 “毕竟一个人吃烧烤,总是很辛苦的呀!” 对郎天光客气地点头致意之后,真无色便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了这个多事的车站外的小小烧烤摊,没有几秒也和大师兄一样,消失在了涌动不停的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