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谷里的欢愉直到凌晨才渐渐停歇下来，在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就会天亮的清晨与夜晚的空隙里，令九玄终于离开了村里的酒肆，伴着微醺的春风，缓慢地沿着山坡上的灯光铺就的道路，回到了“九花狐仙庙”。 他站在那块凸出在台阶外的巨石上，看着山下星星点点忽闪着消散的灯光，心中不禁生出了许多感慨。 令九玄最后看了一眼久违了的欢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回身走进了庙里。即便是不想面对东方白那些家伙，但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想来也是不可能躲过他们苦苦的纠缠的。 令九玄几乎可以确定，东方白一伙人此刻一定在自己那间桃树旁边的小屋里等候着自己。而以他对这些贪婪的家伙的了解，他们也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房间翻了好几遍了。 被烟火熏染得黝黑的神像静静地坐在殿房的中央，不过一米多高得泥塑在蜡烛的弱光和香火的缭绕下显得神秘而巨大。 这尊套图捏成的塑像搬来也不过三年，旺盛的香火由外而内地将九花狐以及趴伏在它脚边的金乌熏染得黝黑。看起来，这尊神像的使用期限也差不多快到了。再过一两年，它也不得不与山崖下的那间古屋里的其他被替换下的神像团聚了。 仅由这神像就能推断出这间庙的香火有多么鼎盛，令九玄借此想到了这些年间的变化，满足地笑了起来。 他从香案后抽出三根细长的香，在香炉旁边的蜡烛上小心地点燃，然后自左向右依次插进了厚实的炉灰里。 他挥了挥手，赶走了直冲进鼻孔里的香气。 最近的香，气味有些过于刺激了。令九玄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换一种香了。 他慢慢地后退了两步，恭敬地拜了三次，然后便绕道神像后面，推开了通往殿后小院的大门。 忽然卷起的风，带着些许落下的桃花瓣，迎着令九玄扑打着他的银须白发飞舞着四散开来。 当令九玄看到东方白东方亮还有那几个自从二十岁出头就一直在纠缠自己的可恶的家伙围在桃树底下等待着自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群混蛋的贪婪了！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将就着应对吧！ 令九玄深吸一口气，一边缓缓呼出一边摇手制止了气势汹汹地想要冲到自己身边的东方亮。 “真有这么急吗？外面这么凉，你们几个老家伙受得了吗？” 他语带戏谑地微笑着说道。 “怎么会受不了！” 在其他几个人的围簇下坐在令九玄-常坐的桃树下的石凳上的东方白，手里把玩着聚拢起的一小堆花瓣，冷冷地回答。 “这么多年我们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受不了的！” 东方白话音刚落，其他几个人本来已经有些瞌睡的老人也都打起了精神，用力地点头附和起来。 令九玄随手拾起门边立着的簸箕和笤帚，旁若无人地打扫起地面上的灰尘，满不在乎地随口说道。 “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该回答的早就回答过了，今时今日我也想不起更多了！” “小九子，你别再装了！” 东方亮第一次开口说话了，他愤恨朝着令九玄喊道。 东方白摇了摇头伸出手止住了弟弟的怒气，然后费力地撑着面前的石桌站了起来。 他绕到令九玄的对面，站在那块墓碑前面，隔着桃树用他那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令九玄，自从你和莫大过骗我们帮你挖通那条密道，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了！” “五十年？有那么久了吗？” 令九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已经很久了，”东方白没有理睬令九玄，继续说道，“但是还没有久到我们可以忘记你和莫大过两个混蛋对我们做的好事！” 说完他恶狠狠地朝着莫大过的墓碑啐了一口。 “我们也不可能忘了，你欠我们的那些`宝贝`！” 东方白抬起头继续说道。 “当年是我们挖开洞里那九块巨石的，也是我们一起找到那些宝藏的。为了那些`宝贝`，我们的一个弟兄在洞里的岔路里走失了，再也没有出来！” “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和莫大过凭什么把宝贝偷走了，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 东方白说到了痛处，抓住桃树的枝干狠狠地摇了几下。 “难道就凭你知道的那几句口诀吗？” “金乌众众，九花半城……” 东方白就像第一次听到一样，磕磕绊绊地小声背诵了一遍。 “不配！我告诉你，你们不配抢走我们的宝贝！” 令九玄在这五十年里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这样的抱怨了，他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任何回应地继续打扫着小院。 “你也不要再对我们讲那个莫大过带着宝物摔下悬崖死了的故事了！” “我们当年就下去找过，山崖下面什么都没有！” “你还……”东方白因为激动血压一下子升高了许多，他不得不换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你还立了这么一个破碑祭奠他，你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莫大过一定是逃出去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肯定是因为他拿了我们的宝贝出去享福去了！” “这些我们都不在乎了！” 东方白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就算莫大过他偷了宝物逃出了村子，他一个人拿得走那么多的宝贝吗？” “你可别忘了，挖出宝贝的那一天，我们可都在场。那些真金白银珠宝玉器你们两个一起也不可能全都带走。” “而你竟然……” 又是一阵剧烈的心跳，东方白不得不掏出随身的药瓶，倒出来几片药放进嘴里，一仰头咽了下去。 “你竟然说所有的宝物都被莫大过偷走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承认剩下的那些宝物是被你藏起来了！” “你都七十多了，这么大的岁数还守着那些宝贝干什么用呀！” 东方白忽然换了一种近乎哭腔的语气，满含对宝藏的深情对令九玄哀求道。 “你又没有孩子，最后你要传给谁呀！” “你还是交给我们吧！” “怎么？你就有孩子了吗？” 令九玄依旧不动声色地打扫地面，扇起无数浮沉，卷着花瓣在身边零落。 “也不知道是谁，逼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留在九花村里替自己到处寻找宝藏。也不知道是谁在自己的儿子因为意外死在九花山里之后，逼走了还怀着孕的儿媳妇，只因为他还莫大过的侄女！” “你这种人，有资格说自己有过孩子有过后代吗？” 令九玄的话句句如刀，刀刀插进东方白坚硬的心里，愤怒的血液瞬间冲进了他的大脑。 他握紧的手连带着折断了桃树上一根细嫩的枝杈，东方白就这么举着这根枝杈踉跄着冲到了令九玄的面前。 他举起的手僵硬地在空中比划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被岁月带来的老朽安慰着放了下来。 “令九玄！你不要以为我们总会这么客气！” “这么多年了，你以为这个村子里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有找过的吗？” “就连这地下，”东方白指了指桃树下面的那块墓碑，接着说道，“我们都挖过十几遍了！” “这么多年我们就连宝贝的毛都没找到过，但是今天……” 东方白说到这浑身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今天，一个外人竟然拿着其中一件宝贝从那个我们不知道找过多少遍的密道里走了出来！” “我告诉你，你不要再指望我们会放弃那些本就是我们的宝贝了！” 东方白后退了几步，转身看了看眼前这些追随了自己一辈子的弟兄，狠狠地跺了跺脚，大声地吼道。 “我好告诉你，令九玄，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们的时日不多了！如果死之前也没法拿到宝藏的话……” 没有把话说完，东方白就转过身走到了令九玄的身旁，他身后的那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一同满怀恨意地看着令九玄。然后在东方白的带领下，他们陆续走过了令九玄的身边。排在最后的东方亮还气汹汹地撞了一下令九玄的肩膀。 东方白站在大门前，像是在做最后的通牒一样，警告着令九玄。 “如果我们死之前拿不到宝藏的话，即便是毁了这个村子，我们也在所不惜。” “在庙会之前，你还有几天时间考虑。到时候，你可别怪老哥儿几个不够意思！” 说完，东方白迈步就要往外走。他的脚还没迈过门槛，令九玄抛下簸箕的声音就把他们又都吸引了回去。 在这几双昏花的眼睛的注视下，令九玄大步走到了桃树底下，抄起手里的扫帚，猛地拍打起那根残留着最后几片花瓣的树枝。 “考虑什么的就不用了，”令九玄放下扫帚，笔直地站在飘落的花瓣中间，目光坚定地看着门前的那几个对于他对于九花村如同蛆虫更似病毒一般的老家伙们·，继续说道，“马上就到庙会了，我还得伺候`九花狐仙`呢！” “啊！对了！你们听过九花狐仙的传说吗？” 令九玄微笑着明知故问地问道。 “太贪心可是没有好下场的！” 在令九玄戏谑的笑声里，东方白一伙人讪讪地离开了“九花狐仙庙”。 令九玄抬头看了看已经没有了任何花瓣的桃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竟然也会强迫花瓣落下来呀！” “真是可笑！” 说完，令九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里，拨通了革六二的电话。 在等待革六二接通电话的时间里，令九玄想起了几天前接到的一通电话。 来电话的人并没有亮明身份，她只是在反复地劝说自己是时候离开九花村了！ 令九玄本以为这是东方白想出的新骗局，马上就拒绝了。 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倒是让令九玄有些在意了！ 她说“既然您不愿离开，那九花狐仙出现的时候，您的朋友也会回家了”，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东方白刚刚的威胁让那通电话撇清了与他们的关系。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令九玄明白，只有让祭典早点到来，真相才能更快地显露出来。 革六二的疲惫的声音终于从电话的那一端传了过来，令九玄下定了决心清了清喉咙，向革六二通报起最后一瓣桃花已经掉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