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暗道不好
天门修士们,有的忙碌着去收拾指夕长老的尸体,有的面面相觑,而更多的人却在低头沉思,仔细琢磨着‘雷法来自鸡……’ 死掉的那个指夕长老,是指夕道在此处的首领,修为最高,连他都遇害了,其他弟子哪还敢再去施展千里一线继续追查。 过了一阵,还是敢当老道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鸡,多半指的是个地名,比如鸡『毛』镇、鸡公山、击天岭、积雪湖……嘿,凡是‘鸡’开头的地方,事后都要查过来!”说着,他又复抬头,望向了白头山:“不管怎么追查,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缉拿上面的妖人!” 此刻山上煞气大盛,渐渐占据了上风,正一步一步吞灭雷霆,向着天上的雷云前进。 虽然谜题难解,可天门弟子攻山之势却不会变,正道修士们都准备好,雷法与槐煞拼出胜负的时候,他们便要强攻上去了。 敢当的话才刚说完,突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晚辈秦孑,拜见敢当师伯,见过诸位天门师兄。”旋即众人身边的空气『荡』漾起一阵涟漪,大祭酒秦孑面带微笑,轻移莲步,从虚空之中跨了出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小娃娃屠苏。 不少天门弟子的脸『色』都微微一怔,任谁都能明白,大祭酒不是刚刚赶来,而是早就潜伏在侧,只不过先前不想现身罢了。 大家同属五道三俗,对同道门宗内重要人物的修为大都了解,秦孑的修为虽然不错,可是在天门中绝对不算拔尖的,场中与她相若的大有人在,比她更高的也有,可事先谁都没发觉她的存在。 一些老成持重者神情不变,笑呵呵地和秦孑打招呼,表情语气都亲热地很,敢当老道也点头而笑:“秦家闺女也来了,还道你事情繁忙,赶不过来嘞!”跟着,也不等秦孑多做客气,就把话锋一转:“一阵不见,女娃娃的修为又有精进,你要不出声,我可还真不知你到了!” 秦孑的确是早就来了,而且一直跟在敢当等人的身旁,她能不『露』行迹靠的不是修为,而是一道新炼化出来的宝贝:障目一叶。 能炼化出这件宝贝,靠得还是她取自麒麟岛的珍奇草木。 秦孑仪态雍容,没理会敢当老道的后半句话,只是轻飘飘地回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晚辈不敢耽搁片刻,闻讯后便启程了,紧赶慢赶可还是来得晚了,诸位师伯、师兄万勿见怪。” 说完,秦孑依照同道辈分,和几个天门的首领都打过了招呼,走到流连道宗的队伍时,还特意和那个大嘴道士笑着说了句:“响水师弟晋为执铃真人,可喜可贺,等此间事了记得要请客!” 大嘴道士法号响水,外号蛤蟆,当初就是他帮着梁辛一起大闹乾山,他能如愿以偿坐上门宗长老的位子,也多亏了秦孑的美言,当即笑道:“不光请客,还要登门道谢!” 流连道的其他高手也都神情轻松,和秦孑说笑了几句,与卸甲山城那一战中,离人谷异军突起,显『露』出的实力足以让天门震撼,一下子从不受重视的老幺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实力派,流连道和她们本来没什么交情,不过借着蛤蟆闹乾山这件事,这段时间里大家走得还比较近。 秦孑笑容恬怡,全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意思,等见礼之后,才望向敢当老道:“刚刚秦孑听到,师伯这便要率领诸位师兄杀上山了?” 敢当老道打了个哈哈:“正是,现在离人谷也到了,咱们的胜算便又增了一份!” 秦孑摇头,脸上的笑容不变,可语气却坚决得很:“此战,离人谷不会打。” 屠苏虎着小脸,煞有介事地补充道:“也不是一定不会打,别人要打白头山,离人谷便要出手阻拦!” 队伍中还有不少荣枯道的弟子,当即就有人冷笑道:“不帮忙也就算了,却还扬言阻拦,大祭酒总要给个道理出来吧!” 秦孑目光含笑,先假惺惺地瞪了娃娃一眼:“斋口!天门同道,岂可自相残杀;师长在前,安敢胡言妄语!”随即又望向荣枯弟子,应道:“还请师兄稍安勿躁,秦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敢当老道身份高,不会和屠苏计较什么,而是追着秦孑的话题,宽厚笑道:“这个自然,秦家闺女可不是个蛮横丫头。这便把你的道理说来听吧。” 秦孑却面『露』踌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嘴巴动了动,没出声。 “承天道与离人谷亲如手足,再倚老卖老地说一句,老道是看着你长大的,在别人眼中,你是离人大祭酒,身份显赫,可在我心里,你总是那个扎红头绳的小姑娘模样哩!”敢当老道一边说一边笑,满脸畅慰:“我当你就是自家的弟子,大家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用不着太讲究,哪有一家人之间还计较的道理。” 秦孑这一辈子除了修行,就是应付同道之间的这种亲切话,哪会去当真,可脸上的神情却真挚得很,用力颔首,说道:“秦孑斗胆阻拦师伯,就是因为,山上那人不是邪道妖人,师伯法眼如炬,自然已看出他是槐楼弟子。” 从金玉堂施展‘金戈铁马’到现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秦孑全都瞧在了眼中,开始的时候她还道曲青石与梁辛在一起,凭借两兄弟的战力,就算天门阵容强大,至少脱身也不是什么难题,所以秦孑也没想过要现身。 可自始至终只有曲青石一人施法,全没有梁辛的动静,秦孑便猜到兄弟俩怕是分开了,继而雷法奔袭,曲青石爆发全力,正道中人准备坐享渔人之利,秦孑生怕曲青石据战之后体力不支会吃亏,这才撤去隐形法术,出面阻拦。 秦孑继续道:“正邪恶战时,槐楼也是天门之一,为正道拼尽全力,论起来,现在的槐楼弟子和我们五道三俗,在身份上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大家份属同道,又哪能自相残杀?” 屠苏平时的话就不少,今天提前受了秦孑的指点,话就更多了,流利接口:“是啊,大家份属同道,你们上山去杀槐楼弟子,就好像咱们一起去打承天……那个卸甲山城是一样的,都是自相残杀。” 屠苏以小卖小,虽然也是在讲理,可怎么难听怎么说。 不过低阶弟子也不光是离人谷才有,一个承天道的晚辈青年在本门师长的授意下,开口叱喝道:“小娃娃不懂事便莫『乱』『插』口!前辈在讲话,哪有你信口雌黄的份,当真没有规矩!” 屠苏小嘴立刻撅了起来,怯生生地看了大祭酒一眼,秦孑负手含笑,不理他。靠山不吱声,娃娃一下子老实了不少,诺诺地问那个叱喝他的承天弟子:“这位怎、怎么称呼?” 对方冷笑:“我是个晚辈,不敢在诸位师伯师祖面前胡『乱』报名,不过总算是你师兄,出言戒训,也是望你能收敛躁动『姓』子,这才能早日开悟,领略天道!” 等他说完,自有承天长辈叱喝,把他骂了一顿。 此人唯唯诺诺领受斥责,跟着又踏上两步,对着秦孑躬身施礼:“晚辈『姓』子鲁莽,可、可真是一片好心,秦师伯要怪罪,我认打认罚。” 在场的可不止离人谷和承天道,不算已经没实力的荣枯弟子,还有流连、指夕和鉴火三宗,不过他们谁也不出头,看着这两家皮笑rou不笑地扛起来,都沉默不语。 秦孑是出了名的大家风范,当然不会就此翻脸,而是微笑看着对方:“贤侄怎么称呼?” “有劳师伯垂询,晚辈道号土引。” “傲骨正气,少年俊杰!真正的好孩子,”秦孑响亮赞道,不仅如此,还翻手亮出了一株黑底白纹的果子,塞到了土引的手中,笑得像个慈祥婆婆,继续道:“你我初见,离人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枚木龙吐珠,总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以后有空常来离人谷,帮我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小子!” 木龙吐珠,场中修士尽数动容! 这种果子只存于典籍中,早已在中土绝迹。炼化成丹有疗伤圣效、炼化成器则能唤请木灵三击,疗效或者威力,与修士本身的修为无关,而是要看果子自己的力道。 木龙吐珠分作九『色』、九品,据说要百年结果,之后再百年才能变一『色』,由此升一品,顶级为纯白『色』、黑『色』次之,这枚果子黑底白纹,是长了近千年的仙果,其间孕育的力道岂同反响。要是这样的宝贝都‘拿不出手’,天底下哪还有体面礼物。 跳出来骂娃娃,却平白得了一份大造化,场中的年轻弟子个个大悔,早知道刚刚自己抢着去训斥屠苏了;一些年长者则在心中暗暗惊诧,离人谷好大的手笔! 承天道的长辈赶忙抢出几步,连番推辞,秦孑当然不会把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来回推让了几回,最终还是土引收下重礼,跟着又施展大礼拜谢。 山下『乱』『乱』哄哄,山上则严阵以待,缠头宗的人都明白,等曲青石击溃雷法之后,正道高手便会杀上来!只有首领琼环,好像个没事人似的,守在曲青石身边,扬着螓首看他大显神威,时不时赞上两句。 看到久了,脖子有点发酸,不等琼环开口,血河屠子就跳过来,手捏兰花,帮她掐肩膀。 琼环想起了一件事,低声问屠子:“曲娃儿正在施法击破雷术,无暇旁顾,正道的龟儿,现在杀上来不是更好?” 血河屠子比她聪明多了,咧嘴笑道:“吓死那些龟儿,他们杀上来,曲娃儿急眼,把法术一撤,漫天雷暴立刻又砸下来,到时候大家同归于尽!” 琼环撇嘴:“哪又有什么好,陪着那群龟儿死,划不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轻轻剑鸣,墨剑出鞘,悄无声息地围着她们转了一圈。曲青石侧头望向琼环,微微一笑。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算有人偷袭,他还能驭墨剑击之。 一声轻鸣喝退千万金甲的墨剑,又有谁敢越雷池一步! 琼环不甘示弱,身体微微一抖,一身零碎叮当『乱』响:“就算没得墨剑也无妨,还有我这一关。” 血河屠子扑哧一声,笑了。 曲青石也笑了,但却不看琼环,而是望向山下天门聚集之处,笑容由衷目光柔和,他已知,大祭酒来了……
秦孑送出了大礼,在旁人看来,无疑是离人谷示弱。 指夕与鉴火两宗,虽然没什么明确表示,可在‘无意’踱步间,向着承天道站近了一些,只有流连道还站在原地不动。 敢当老道笑得满脸厚道,正想说话的时候,好像蔫茄子似的屠苏又小声开口:“我……还有话想问,问这位大哥。”说着,他指了指土引。 ‘大哥’这个称呼,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土引刚得了实惠,正满心欢喜如坠云端,也不计较啥,语气里更是和蔼了许多,认真点头:“师弟有话就说,我是直『姓』人,有时说话重了,你千万莫见怪。” 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强调了句:“可于我本心,是真心盼望你能好的。” 屠苏没接他的话头,径自说道:“刚刚我说话,土引大哥打断我、训斥我,说前辈讲话,不容晚辈开口……”小娃娃说着,表情也在一点点变化着,等前面半句话说完,小脸上哪还有一丝委屈,从下颌一直到印堂,满满当当全都挂着……坏笑! 而且是毫不掩饰的、小人得意的坏笑。 一众承天道的长辈几乎同时在心里暗道了一声:不好。 果然,屠苏继续道:“可我也有个身份,是离人谷的二祭酒,秦孑是我的大家姐,大哥你……论辈分的话,我是你小师叔来着。”说着,他还真把颈子下挂着的红绳从怀中拽了出来,红绳上一片湛清玉叶,不用看上面的刻撰,大家只看这片叶子的形质,就知道它是离人祭酒的信物。 屠苏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前辈议事,晚辈的确不该『插』口,不过敢当师伯说,大家亲如一家,有话但讲无妨,我才大着胆子说上了几句,我年纪小见识浅,说出的话会惹大家笑话,但我都是在就事论事,在讲理……结果这位大哥师侄站出来,说我不懂事、说我没规矩、说我信口雌黄。” 说到这里,屠苏突然压低了声音,蔫声道:“还说晚辈不能打断长辈。” 承天道目瞪口呆,指夕与鉴火愕然无语,流连道则人人窃笑,蛤蟆更干脆,直接笑出了声。 土引哭丧着脸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不知道是不是该磕头赔罪,喉结上下滚动,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把果子还给你还不成么…… 不等别人出来打圆场,秦孑就已经对着屠苏开口笑骂了:“小东西,被骂了所以不甘心,这就跳出来秋后算账么?有我在,你这算盘可打不响,休想为难晚辈,” 屠苏笑嘻嘻的直摇头:“哪有为难,只是就事论事,谁也不会摆在心上,不过……大家姐,我都把叶子亮出来了,你也该把我引荐给各位师伯师兄了!” 这一次不光是承天道宗了,而是在场的所有门宗长辈,都同时暗道了一声:不好! 大伙总算明白了,秦孑为何出手这么大方……她离人谷给一个无关弟子的见面礼都这么贵重,待会二祭酒过来磕头喊师兄师伯……这不得倾家『荡』产了! 秦孑的笑容还是那么恬静,点头道:“这倒是件正经事。”随即望向敢当等人,歉然道:“屠苏升任离人谷二祭酒已经有段时日了,不过敝谷一直有些俗世纠缠,没能及时告知诸位同道,还请恕罪则个,借着今晚天门共聚,刚好引介。”说着,伸手一推屠苏:“快去拜见承天道宗掌门,敢当师伯!” 屠苏一个头就砸在地上了,把敢当老道的心从胸腔一直砸到了胃里。 天门修士,能下山走动的都是高手,有用没用的宝贝也都随身藏于乾坤袋中,除非真豁出去不要脸了,否则谁也不好意思说一句:来得匆忙,身无长物…… 眼看着师门长辈一个一个的往外掏宝贝,引土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就收了个土豆,却害的师门赔了个菜园子,他都不敢想,等返回门宗之后,红了眼的长辈们会如何折腾自己。 承天道赔了,指夕和鉴火也跟着赔了,后两家更倒霉,承天道至少还收了枚果子了…… 三个门宗转下来,屠苏赚了个满满当当,又撒腿冲向流连道宗,在蛤蟆诸人大惊失『色』之前,秦孑便一闪身拉回了屠苏,正容道:“时间不从容,莫耽误了正经事。”说完,停顿片刻,又补充了句:“又不是正式引荐,行过礼便好了,等秋后谷中还要约请众位天门前辈,正式把你的身份宣告同道!” 敢当老道的真元都有些蠢蠢欲动了,敢情后面还有一轮。 这么多年里,离人谷始终低调,天门有所决议的时候,他们都唯唯诺诺,看上去是个老好人,实际上根本没地位,直到今天,秦孑总算『露』出了一抹锋芒! 究其根源,还是当初在三堂会审时,秦孑与梁辛结缘。 托梁辛的福……秦孑心中,笑容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