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 半夜三更
六百和尚笑眯眯的,双目微闭,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不像活人,倒更像一具惟妙惟肖的蜡像。 黑白无常带领梁辛围着六百转了两圈,庄不周开口道:“听曲大人说,从九龙司大牢中把妖僧弄出来的时候,他就是这幅模样了,任你怎么叫怎么弄,也休想让他醒过来。”说完,还怕梁辛不信似的,回过头对着宋恭谨吩咐道:“老宋,把和尚的耳朵撕下来。” 宋恭谨笑嘻嘻的点头:“要哪只?还是两只都要?”说话的时候,伸手抓向六百的耳朵。 梁辛抬手拦住了宋恭谨。二哥和大祭酒都已鉴定过,妖僧确实五听浑浊,他又何必再试。 宋恭谨就势缩手,神『色』里轻松得很,对梁辛道:“这些天里,从妖僧光头上撕下来的耳朵,都够开个酱rou铺子了,不试也没啥。” 梁辛吸溜着凉气,看了无常兄弟一眼:“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两位掌柜也够狠的哈。” 庄不周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气:“这个……估么着应该是活尸做得久了,心眼比着原来,的确是狠辣了。” 宋恭谨点头哈腰,满脸的客套,附和着:“是,是,狠辣了,你要不喜欢撕耳朵,要不咱挖他眼珠子?” 梁辛咳了一声,赶忙摇头,离开了‘存放’妖僧的小境,等回到大祭酒所在的小境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找到秦孑问道:“木妖现在哪里?” 说着,梁辛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笑道:“来了这么久,差点把他给忘了,我这就去看看他。” 不料大祭酒却摇了摇头:“可别去,他在牢山一无所获,回来之后这些天都谁也不见,他那副臭脾气……趁早别去触这个霉头。不过估计过上一阵也就好了,等你八月十五之后回来,再去看他吧。” 离人谷的弟子,都在忙忙碌碌,有人准备搬家的事情;有人随着屠苏一起,耐心去拓丝帕上的古篆;还有一批弟子整装待发,只等火狸鼠借兵之后就起程出谷,去丝帕上勾选的地方实地勘察……大祭酒要筹划这所有的事情,而且离人谷本身还有无数内务,更是忙得她不可开交。 梁辛帮不上啥忙,干脆把郑小道、小汐和黑白无常都召集过来,帮着他们熟悉北斗七星的阵位,一时之间,离人谷中就只剩下了两个闲人,一个六百和尚,再加一位马三姑娘…… 等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时分,想要结北斗星阵的五个人正头大无比、转圈『乱』跳的时候,突然大伙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迅捷如电,从远处一闪而至,来到众人身前,曲青石回来了。 梁辛忙不迭迎上去:“二哥,怎样?” 曲青石的神情里也带着笑意,点了点头:“成了。” 凡间三天多的光景,就是小眼中的整整二十年,饶是曲青石修为深厚,这次也有些吃不消了,虽然大功告成,自己也身心俱疲,之后他又在下面修养了一阵,待力气尽复之后,这才回到离人谷。 梁辛眉飞『色』舞,又追问道:“心念到处,人头落地?那墨剑中的神通呢?有没有勘破?” 曲青石摇头而笑:“只是炼化了飞剑,至于其他的……”说着,他又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些思索、纳闷的神情。这把千钧墨剑已经奉他为主,由此曲青石也有资格去窥探剑中封印的神通了。 上来之前,他早就以灵识去探索过自己的宝贝了。 曲青石伸手,轻轻捻了捻有些发紧的眉心:“和咱们猜的差不多,墨剑之内,的确是封印了些东西,不过照我看,却不像是法术。” 梁辛大奇,也跟着纳闷笑道:“那封印的是什么?” 曲青石没急着回答,沉『吟』片刻后反问梁辛:“你还记得咱们在凶岛见过的那根天地岁吧?” 梁辛当然记得,不过却不明白二哥为何把话题扯开去,当下点了点头,却没多问什么。 曲青石继续道:“墨剑的情形,和天地岁倒有几分相似。” 梁辛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瞪着曲青石:“你的意思,这把剑里也藏着一个拓穆……”话梅说完,他自己就咳了一声,急忙纠正:“不是藏着个拓穆,而是另外还有一段元神,栖身于其中?” 曲青石刚刚一点头,梁辛又迫不及待地一连串问了下去:“他和你说啥了没?是人还是怪物?什么身份?莫不是麒麟岛上那位骸骨老兄……” 曲青石赶忙摇头打断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墨剑中的元神,根本不能算是活的,因为它没有灵智。它就在栖身于剑中,任我如何用灵识刺探,都没有一点反应。至于它来自何处,如何才能发动起来,发动之后又有什么样的威力,我可全不知晓!只能放到以后,慢慢『摸』索了。” 梁辛咋舌笑道:“好家伙,墨剑版的六百和尚!”说完,也不再纠缠墨剑的古怪处,一个劲的催促着曲青石,要他赶快把飞剑耍起来瞧瞧。 曲青石不肯,而且脸孔也变臭了,一本正经地摇头:“这里是离人谷,胡『乱』动手卖弄神通,不敬。何况墨剑也就是普通飞剑,除了沉重些,也没什么特别稀奇的。” 两兄弟说话的功夫,秦孑早就赶来了,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听着,此刻听曲青石如此说,也就笑道:“哪有那么多顾忌,自己人的地方……” 曲青石执意不肯亮剑,大祭酒客气了几句,也就作罢。梁辛知道二哥平时讲究,当着大祭酒就更讲究,很快换过了话题,把‘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和地图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下。 这两件事一时间都难以有什么结果,曲青石也不去白搭这份精力,先是和梁辛简单商量了几句,随即与秦孑的等人告别,祭起飞天青光,载着梁辛、琅琊和黑白无常,当即出发,去请女鬼头七。 当初与女鬼头七相遇的地方,在京都以北差不多四五百里的地方,距离离人谷并不算太远,曲青石的青光速度了得,当天夜里差不多三更天的时候,就赶到了地头,曲青石按下云头,落脚处,正是当年的那条官道。 时值月初,朔月。天空里薄云稀疏,星光惨淡。 梁辛故地重游,心里有些窒闷,长长的吸气、呼出…… 谁都知道他为何郁郁,曲青石难得之极的说笑了起来:“一更人二更锣,三更厉鬼四更贼!三更天,又赶上个凄风苦月的天景,请鬼刚刚好!”说着,转头望向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应承了一声,并肩跃下官道,置身于荒野之间,一个手舞足蹈,一个喃喃唱咒,不过片刻之后,阵阵阴风撩『荡』而起,自两个无常身边,向着四下里远远播散开去! 庄不周回过头,对着梁辛笑道:“咱们不知头七在哪里,只能传讯出去请附近的小鬼来相见,估计用不了多少时候他们就会现身了。” 梁辛点点头,和另外两个同伴也走下官道,与黑白无常站在一起,静静等候。 可等了半晌……四周里秋虫轻鸣,远处夜枭嘶啼,根本没有一个小鬼现身。庄宋二人心下纳闷,再度施法唱咒,一直忙活到三更过半,仍是白忙活。 马三姑娘等得有些无聊了,从一旁撇嘴道:“两位掌柜修行浅,面子小,请不动吧?” 风习习是鬼王,自有唤鬼驱丧的神通,他动用法术,附近的孤魂野鬼会被强行拘役过来;庄不周哥俩修为浅薄,只能传出讯息,请求见面,至于人家买不买账,也就不好说了。 不过,黑白无常都是老叔的‘奴仆’,传讯之间,会带上风习习的鬼王气息,一般来说,附近的小鬼们都会给个面子,帮不帮忙的不好说,至少见一面不难。而且头七识得梁风习习,上次相处融洽,这次黑白无常相请,也实在没道理不来相见。 又等了一阵,到了四更时分,曲青石也有些不耐烦了,对同伴道:“由我来吧!” 以他现在的修为,有的是手段把附近的小鬼都抓来,只不过这样一来,会显得蛮横无理。他们本来就是替老叔联络感情来的,这才让黑白无常客气相约。 梁辛还有些踌躇,可是看看天『色』,距离天亮也不过半个时辰多些了,点了点头:“也好,总得先见个面……” 曲青石微微点头,既不唱咒也不结印,只是倏然冷哼了一声。 目力所及之处,芳草颤栗、藤木低头,哗啦啦的枝叶摇摆声霍然大作,转眼里响彻天地! 梁辛看得莫名其妙,马三姑娘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走到梁辛身边,压低了声音给他解释,语气里满满都是羡慕:“曲大人催动这方圆……方圆也不多少里的草木精魄追踪鬼魅,此刻草如刀、叶如箭,已经抵住了附近所有的小鬼,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那些脏东西魂飞魄散!又冷又帅,还有一身通天彻地之能,这样的男人啊,不过……” 说着,马三姑娘望向梁辛,目光里含情脉脉:“我却觉得你更亲近,更让我心里舒服些。”随即咧嘴豪迈而笑,『露』出一嘴黄板牙,晃得梁辛眼疼。 曲青石却眯起了眼睛,神情里略略带着些意外,回头对梁辛道:“这附近……只有这一个丧物。” 梁辛愣了愣:“不应该,上次过来的时候,可遇到了不少小鬼……” 曲青石摇了摇头,说了句:“先等他过来,问问看吧。” 一上手段,果然好使,不过片刻的功夫,一个被煞气包裹的瘦高个,就足不沾地飘摇而至,庄不周远远地瞧见了他,略带意外的笑了声:“是个和尚?” 来的这只小鬼,头顶光亮,rou眼可见还有几枚香疤,身上也穿着僧袍,可不是个和尚。 小鬼的嗓音尖锐,语气中却充满畏惧:“小鬼多谢上仙手下留情!” 曲青石青衣做久了,官威大得很,根本不去看小鬼,口中淡淡问道:“报上名来。” “我活着的时候,法号唤、唤作涵禅。”说着,涵禅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怕得要命,有些可笑的是他还双掌合十,看来生前是个呆和尚,死后也做了个糊涂鬼。 马三姑娘却哇哈一声大笑起来:“你的法号起得倒是贴切,嘿,寒蝉。” 曲青石的手段和态度都高高在上,让韩澶情不自禁的哆嗦,可马三姑娘这一声大笑,差点把小鬼直接吓死……
宋恭谨瞧得有趣,低声对庄不周笑道:“这个涵禅,胆子怕是比咱师父还不如。” 黑白无常中,庄不周明显要更有些见识,两个人相处多年,遇到大事也由他做主,闻言后摇了摇头:“老宋,这你就看错了,咱们的师父的『姓』子或许懦弱,不过他老人家的胆子却不小,至少,不是总那么小!” 曲青石没理会黑白无常的交谈,径直向涵禅追问主题:“这附近怎么就你一个?头七呢?其他‘人’呢?” 涵禅拱着身子,恭敬且畏惧的回答:“我刚死不久,什么、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天才刚过来,就遇到了诸位大仙。” 庄不周点了点头:“的确是刚死不久,还没过三七。”他是活尸,一眼就看透了这个鬼和尚。说完,黑无常顿了顿,又继续道:“和尚讲究四大皆空,讲究放下,死前少有执念,这种鬼和尚,和少见得很。” 宋恭谨也附和着笑道:“又修禅,又执念,由此他做鬼也做得不伦不类,‘活’不了多久就得魂飞魄散,更别想再入轮回!撑不到‘五七’的。”说着,闪身到涵禅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和尚,要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得赶快去办了,你的时间可不多!” 曲青石没耐心,见鬼和尚不知道什么,回头对梁辛道:“再往前找一找吧,趁着天还没亮!”说话间,青『色』光芒闪现,裹住众人就要向前赶去。 不料涵禅突然哇的一声,毫无道理地哭了出来,双膝一曲向着众人跪下来,一个劲的磕头。 梁辛被吓了一跳,曲青石则不为所动,皱眉叱喝:“收声,哭个什么!” 所谓鬼哭狼嚎,涵禅悲声之中,听不出太多的哀戚,倒是四下里阴风大作,呜呜作响,让人『毛』骨悚然。 涵禅拜伏余地,两只肩膀不停抽搐,哽咽道:“小鬼身负冤屈,还请大仙暂留半步,我想、想……” 庄不周的神情有些古怪,皱眉回头:“想请我们出头么?” 不料涵禅却摇了摇头,表情微微有些发窘,可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实话:“不、不是请您,是想请那位大仙。”说着,伸手指了指曲青石。 庄不周『搔』了个大红脸,涵禅实在有点实在的过头了。 曲青石冷笑:“这天下的丧物,几乎个个都有冤情!”说着一甩长袍,根本不理会涵禅的哀求,遁化青光一飞冲天。 就在他刚刚飞起的瞬间,梁辛突然喊了声:“二哥且慢!”随即身形一晃,又回到了涵禅跟前。 曲青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和梁辛生死相托,又哪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不高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马三姑娘则笑道:“梁磨刀心软,多少件大事压在头上,还有心思管小鬼的闲事。” 梁辛站到小鬼身前,伸手指向庄不周,眼睛却望着涵禅,问道:“你能看出庄师兄的修为么?”说着,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站着说话。” 涵禅点头回答:“我、我生前做和尚,从小在庙里长大,被香火熏染得久了,练出来一点点眼力。” 宋恭谨和他撞师兄同气连枝,师兄刚才被人看不起,吃了瘪,他当然也窝了一肚子气,冷笑着说了句:“好家伙,和尚原来是个修士!” 涵禅又赶忙摇头:“我不是修士,也没练过功夫,就是、就是从小做和尚,自然而然就会分辨普通的鬼怪。”说话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怯生生的表情,倒真有些像老叔来着。 梁辛不去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继续追问道:“怎么,你的冤屈,凭着我庄师兄的修为,还帮不到你么?” 话一出口,曲青石和马三姑娘的都『露』出了一份恍悟的神情,两人都笑了。 马山姑娘口中啧啧有声:“梁磨刀,果然有些心思了。” 曲青石点了点头:“刚刚,我没想到这一点。” 因为活尸的体质,庄不周修行进境着实不慢,特别是第一年他在草原上修炼,不仅老叔教得尽心尽力,草原上那些修习丧门法术的巫士,也偶尔给他指点下,让他受益匪浅。 庄不周现在的修为,在梁辛等人的眼里当然不值一提,不过要是去凡间作祟,也实实在在能算是个祸害。在凡人眼中的匪寇、贼人,庄不周手到擒来。 可是涵禅的仇,庄不周还报不了。不用问,鬼和尚身上的事情多半与修士有关。 再换个角度去想,涵禅跑到这里,那他生前出事的地方自然不会太远,他的仇家又是修士。说不定鬼和尚的冤仇,也和附近众鬼消失有些关系。 一半是心软,一半是好奇,梁辛算计着,他们的时间还来得及,不妨先问问究竟。 涵禅声音怯懦,回答道:“害死我的那个鬼法力极高,这位庄、庄仙人肯定不是对手,去了就是送死,我不能害他。”说话时,不停抬眼去看庄不周,两人目光稍一接触,涵禅就赶忙低头。 庄不周咳了两声,低声嘀咕:“你是没害我,你光寒碜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