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就在黑暗和沉默之中,他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夜晚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切都是那样的空虚,完全没有了外界的印象。他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在第二天早晨,当一把钥匙在门锁里转动时,受到惊吓的老鼠吱吱地从他身边跑过,他突然吓得站起身来,他的心怦怦跳得厉害,耳朵里嗡嗡直响,仿佛他被关在一个隔绝光与声的地方已有几个月,而不是几个小时。 牢门打开了,透进一丝微弱的灯光——对他来说则是一道耀眼的光亮。看守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面包和一杯水。亚瑟向前走了一步,他深信这个人是来放他出去的。没等他说出话来,看守就把面包和茶杯塞到他的手里,转过身去,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再次锁上牢门。 亚瑟跺起脚来。他这一生还是第一次感到怒火中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失去了对时间和地点的把握。黑暗像是无边无际,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对他来说,生命似乎已经停止了。在第三天的傍晚,牢门被打开了,看守长带着一位士兵站在门槛上。他抬起头,惶惑而又茫然。他用手遮住眼睛,以便避开不太习惯的亮光。他迷迷糊糊,不知道他在这个坟墓里已经待了多少个小时,或者是待了多少个星期。 “请往这边走。”看守正色说道。亚瑟站了起来,机械地往前走去。他脚步蹒跚,晃晃悠悠,像是一个醉汉。他讨厌看守想要扶他走上陡峭而又狭窄的台阶,但是在他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时,他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所以他摇晃起来,要不是看守抓住他的肩膀,他就会向后摔下去。 “好啦,现在他就会没事的,”有人高兴地说道,“他们这样走出来,大多数人都会昏过去的。” 亚瑟挣扎着,拼命想要喘过气来。这时又有一捧水浇到他的脸上。黑暗好像随着哗啦啦的浇水声从他眼前消失了,这时他突然恢复了知觉。他推开看守的胳膊,走到走廊的另一头,然后登上楼梯,几乎是稳稳当当的。他们在一个门口停顿了片刻,过后门打开了。没等他想出他们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他已站在灯火通明的审讯室里,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那张桌子,以及那些文件和那些坐在老位置上的军官。 “啊,是伯顿先生!”上校说道。“我希望我们现在能够好好地谈一谈。呃,喜欢那间暗无天日的牢房吗?不如你哥哥家中那间客厅豪华,是吗?嗯?” 亚瑟抬眼注视上校那张笑嘻嘻的面孔。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遏制的**,直想扑上前去,掐住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花花公子的喉咙,并用牙齿将它咬断。很可能他的脸上流露出什么,因为上校立即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说道:“坐下,伯顿先生,喝点水。你有些激动。” 亚瑟推开递给他的那杯水。他把双臂支在桌上,一只手托住前额,试图静下心来。上校坐在那里,老练的目光敏锐地打量着他那颤抖的双手和嘴唇,以及湿漉漉的头发和迷离的眼神。他知道这一切说明体力衰弱,神经紊乱。 “现在,伯顿先生,”在几分钟以后,他说,“我们就接着我们上次的话题往下谈,因为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我不妨首先向你说明,就我来说,除了宽容待你别无他意。如果你的举止是得当和理智的,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对你采取任何不必要的粗暴措施。” “你想让我干什么?” 亚瑟怒气冲冲地说道,声音与他平时说话的腔调大不相同。 “我只要你坦率地告诉我们,你对这个组织及其成员了解多少。直截了当,大大方方。首先说说你认识波拉有多长时间了?” “我这一辈子都不曾见过他。我对他一无所知。” “真的吗?那好,我们一会儿再回到这个话题上来。你认识一个叫做卡洛·毕尼的年轻人吗?” “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就活见鬼了。弗兰西斯科·奈里呢?”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是这儿有一封你写的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瞧!” 亚瑟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然后把它放在一边。 “你认出这封信了吗?”
“认不出来。” “你否认是你写的信吗?” “我什么也没有否认。我不记得了。” “也许你记得这封信吧?” 又一封信递给了他,他看出是他在秋天写给一位同学的信。 “不记得了。” “收信的人也不记得吗?” “连人也不记得了。” “你的记忆真是太差了。” “这正是我常感到苦恼的一个缺陷。” “那是!可我那天从一位大学教授那里听说你是一点缺陷也没有,事实上却是聪明过人。” “你可能是根据暗探的标准来判断聪明与否,大学教授们用词是不同的。” 从亚瑟的声音里,显然能够听出他的火气越来越大。由于饥饿、空气污浊和直想睡觉,他已经精疲力竭。他身子里的每一根骨头好像都在作痛,上校的声音折磨着他那业已动怒的神经,气得他咬紧牙关,并且发出石笔磨擦的声音。 “伯顿先生,”上校仰面靠在椅背上,正色说道,“你又忘记了你的处境。我再次警告你,这样谈话对你没有好处。你肯定已经尝够了黑牢的滋味,现在不想蹲在里面吧。我把话给你挑明了,如果你再这样好歹不分,我就会采取断然的措施。别忘了我可掌握了证据——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些年轻人当中有人把违**报带进港口,而且你一直与他们保持联系。现在你是否愿意主动交待一下,你对这件事了解多少?” 亚瑟低下了脑袋。他的心中开始萌发出了一股盲目、愚昧和疯狂的怒火,难以遏制。对他来说,失去自制比任何威胁都更加可怕。他第一次开始认识到在任何绅士的修养和基督徒的虔诚下面,都隐藏着那种不易觉察的力量,于是他对自己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