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乱入迷人眼（二）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吉嫔的情绪亦有所缓和，箬筠只端坐于吉嫔身侧，默不作声。而三阿哥的哭声已经由嘶吼变成了呜咽之状，毫无生气可言。 三阿哥上吐下泻了一天一夜，且越到后面泻出的皆为水样，乳母喂奶亦吃不进一口，待到黄昏已是面色灰暗，两眼无神。 即便是成年人亦承受不了，别说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孩。 殿内异常的寂静，寂静中涵盖着诸多的情绪，而恐慌尤为浓烈。 吉嫔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刚刚浮躁不定的心如暮夜一般渐渐沉了下来。 “百草，去通传太医吧！”吉嫔忽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又不作声了。 此时的百草听到吉嫔如此言说，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迟疑地回道：“是。”便弓身退了出去。 “灵jiejie！”箬筠释然的望着吉嫔，脸上露出了些微欣慰的笑容。 吉嫔与箬筠相视间脸上露出一丝带有些微苦涩的微笑，怅然言道：“嫣meimei，我亦知初一过去，还有十五，应坦然面对才是。” 纸终将是包不住火，吉嫔何尝不知这个道理。随即缓缓起身，走至乳母身旁，抬眸瞧着没有往日活力的三阿哥，满目慈爱的抱起。她待三阿哥如同待自己的皇儿一般，她从未因三阿哥生母是贵妃，而将往日恩怨落在三阿哥身上，现下见三阿哥如此，她亦心痛不已。 现下她只等太医来瞧过，言说只是寻常病症，可以调养回生便安心了。 而居于叠韵阁的贵妃，因连日来并未见得三阿哥，便是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削瘦憔悴了不少，此时慵懒的歪在凉榻上，手握景泰蓝珐琅酒壶，时不时的轻啄几口。 贵妃瞥了一眼手中轻握的珐琅酒壶，“呵呵”轻嘲两声，想这酒壶前些时日还在为皇上斟酒，现下却已是用不着的物什，想罢，便要抬手砸去。 “娘娘。”穆霜先一步夺去了珐琅酒壶。 只因这珐琅不是旁的寻常珐琅，此珐琅是皇上特意命人陶制的，与旁的缠枝莲纹，繁花簇簇不同，此珐琅通身虽为蓝色，却是在壶身弧度拱起处，涂绘着小楷字的“禧”字，为吉祥有福有喜之寓意，是皇上御笔书写的。 “人都不欢喜了，留这物件做何用？”说着便又将髮鬓上坠着的一爵九华金步摇拔下，摔落在地，接着便是翡翠簪子，玛瑙珠钗，红珠耳坠......一一拔落。 “娘娘---”穆霜在一旁无奈的瞧着面前衣冠不整的贵妃。 “呜呜......我的绵恺，额娘好想你。”彼时还一脸怨气的贵妃，现下已泣不成声，想这世上怕是没有比骨rou分离更让人揪心的了。 此时那股nongnong的母爱喷涌而出，再也抑制不住的贵妃登时便冲了出去，她心中便是只有一个念头，放下身段与颜面，去跪求见皇上，无论怎样自己今日定是要见绵恺，即使是受责罚。穆霜紧跟其后，贵妃刚刚迈过台阶走至殿外，却是与匆忙赶回来的刘得疆迎面撞了个正着。 刘得疆眼见相撞之人是贵妃，赶忙下跪行礼言道：“贵妃娘娘恕罪，奴才莽撞了。” 贵妃却如未闻得一般，仍是径直往外走，穆霜递给刘地疆一个眼神，刘得疆赶忙会意的起身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娘娘，奴才有要事禀报！”刘得疆跟在贵妃身后，沉声言道。 “......”贵妃仍是不搭话。 刘得疆见此便是急了，遂言道：“娘娘，三阿哥身体......”刘得疆还未言明，贵妃听到“三阿哥”这几字便登时一个转身，焦急的询问道:“三阿哥怎么了？” 刘得疆瞧了一眼面前衣冠不整的贵妃，随即俯首沉声言道：“听太医院的太医说，吉嫔娘娘宫中的贴身宫女百草，去太医院传了专门诊治婴孩的乔明川，乔太医过去。” “果真？”贵妃急切的询问道。 “嗯，奴才已再三确认过！”刘得疆点了点头。 贵妃听罢，险些跌落在地，穆霜眼疾手快忙扶了一把贵妃，随即递给身后宫女卉屏一个眼神，卉屏会意的弓身退了下去。 不过片刻，阖宫上下皆知三阿哥绵恺在吉嫔的玉澜堂身体抱恙。 不得不说，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皆是行事果敢利落之人。即使主子神色恍惚，无法应对，事情却也没落下。 因贵妃身体颤抖发虚，心慌难忍，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便跌落在了甬路上，刘得疆见此便携一干内监返回叠韵阁去抬肩舆，待贵妃一行人急匆匆赶到玉澜堂时，皇上、皇后与众嫔妃皆已悉数到场。 玉澜堂内，气氛诡异，众人皆饶有深意的瞧着此时侍立于皇上身侧的吉嫔。 皇上见贵妃衣冠不整，神情恍惚的踱步至殿内，心里便是有了恻隐之心。 贵妃刚一瞧见皇上，登时便是跪了下去，哽咽的言道：“皇上，能否将绵恺交由臣妾亲自抚养，毕竟臣妾才是绵恺的亲额娘啊，皇上可以削臣妾封号，降臣妾位分，却是唯独不要将绵恺调离臣妾身边呐！皇上----” 皇上见面前声泪俱下的贵妃，不禁动容的温情言道：“爱妃请起身吧，现下最要紧的事情便是确保皇儿身体无恙。”说着皇上踱步至贵妃身前，伸手扶起弱如扶柳的贵妃。 “皇上。”贵妃泪眼莹莹的望着皇上，随即便随皇上踱步至床榻前。 此时的三阿哥，眼眸紧闭，呼吸微弱，脸上灰暗，贵妃见此便是不管不顾的拥了上去，一旁的皇上微微蹙眉，却也并未言语。 “贵妃娘娘，你这般微臣......”乔明川低声提醒道。 贵妃登时便会意赶忙起身退至一旁，恍惚间“噢”了一声。 不过片刻，乔明川便神情凝重的回身，向皇上回禀道：“启禀皇上，据微臣所诊，三阿哥并不是寻常的肠胃不适，众所周知，婴孩若是寻常的肠胃不适，不会如此疾速，一日诞尽，必是要延至数日，且有好转之势。而三阿哥起病急骤，剧烈呕吐腹泻，双眼凹陷，皮肤灰暗，冷汗如雨，口唇及爪甲青紫，小腿抽掣，脉浮或细涩。”乔明川不自觉的瞥了一眼皇上，轻抿几下嘴唇，谨慎言道：“此状，因是中了某种慢性毒物，且时日已久，因是从降生日起便已食用，日积月累，循序渐进而至今日之祸，现下内里皆也伤根本。”顿了顿，继续言道：“此人用量很谨慎，若微臣没有猜错的话，此人一直加微量毒物，只是近日才陡然增量。若非这样，三阿哥不会骤然起势。” 皇上听罢，不禁怒火中烧，三阿哥不过只是襁褓中的婴孩却遭此劫难，心寒难忍，不禁回眸望向了身后侍立着的众多嫔妃，眼神饱含冷凛，仿若寒霜般一一掠过，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拳首，极力克制着自己快要喷涌而出的愤怒。 皇家子嗣从一出生便注定劫难丛生，这便是生在皇家的宿命，这便是通向皇位的定数。自己虽位及皇位却仍是如履薄冰，何况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襁褓婴孩，皇上想罢，随即又哀戚黯然。 皇上忽地“呵”的一声轻嘲，不知是嘲笑哪般？倏然退后几步，仰靠在了木娇椅上，手指轻拨几下椅柄，打量着一众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