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愿无争
苏常在硬撑着出了正大光明正殿,在殿外刚行至几步,身子便是摊软了下来,贴身宫女千雨见状,忙上前去搀扶,眼含泪花的言道:“小主身子还未好全,便硬是要舞,当真是有心的,只是不知皇上领不领这份情?” “住嘴!岂可在身后议论圣上!”苏常在强撑着弱躯,厉声言道。 “是,奴婢知罪!”千雨默然。 苏常在在千雨的搀扶下,一路踉踉跄跄的行至左偏殿内,褪去舞裙,换了身吉服,此时端坐在梳妆台前,注视着双鸾菱花铜镜中的自己,自哀自怜。 自入宫以来,皇上从未召幸过自己,她自觉自己的容貌不输众人,却是如此不遭皇上待见,入宫前夜爹爹千叮咛万嘱咐先是要保全自身,再寻求恩宠,怎料中堂大人和珅前来府上拜访,特意嘱咐定要赶快夺得圣上恩宠,成为他在皇上身边的眼睛,耳朵,甚至是鼻子。虽爹爹脸露为难状,却还是应承了下来,“觅彤,爹爹知是为难你,可是却也逃不掉,如今和中堂权倾朝野,现下为父寄人篱下,不得不应呐。” 苏常在想至此不禁落泪,爹爹,你本知我不是那块料子,从小本是笨拙之人,如何去与别人争宠? “小主。”一旁的千雨见苏常在落泪,手足无措的站立一侧。 “不碍事的。”苏常在拭去泪水,故作轻松,拾起胭脂盒,往脸颊轻扑几下,却是又被潸潸落下的泪水浸湿。 自己是不被皇上所喜的宫嫔,自然是远离宫中争斗,不必提防被人算计的,日子虽是清闲的很,却是处处受人欺,不仅宫中嫔妃对自己冷眼相待,平日里给自己穿小鞋,就连宫中的奴才们也是狗眼看人低,连着几月来,内务府都私下克扣她宫中份例,有时送来的衣物都是腐烂的,食物时有绿毛霉发,日子真真过的不是滋味。想到此处便又是潸潸落泪,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禁“咳咳”咳嗽两声,手扶心口,尽力克制着咳嗽声,自己身子也是不争气,近来因苦练歌舞受了劳累,又着了风寒,日日夜夜咳声不断,太医院给配了方药却是不见效果,硬是撑了几日,直到昨日才刚刚缓和一些。 “苏meimei。”皇后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苏常在身后,手伏在她肩膀上,轻捏几下。 眼见是皇后,苏常在睁大满眼含泪的双眸,一时反应不及便是赶忙拭泪,须弥间便屈膝一跪,双手伏地,头贴贴伏在青石砖上,久久不语,轻呼几下气息,待平复心绪才低声言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苏meimei快起身吧。”皇后亲自俯身扶起苏常在,端详着苏常在的泪颜,抬手轻扶她脸颊的泪痕,婉声言道:“苏meimei,这是为何?妆容都哭花了,可是不美了呢。” 苏常在听到皇后的话,不知如何接话,便是楞在那里,不言语了。 皇后见苏常在无措之状,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苏meimei,不必如此拘束,本宫和你打趣呢!本宫见你久不进殿内,便是出来瞧瞧,想是你近来身子不适,便想当面询问一番。”皇后丁顿一下,继续言道:“前些时日便想着去瞧meimei,只因这五月节诸事繁多,竟是不得空。” “劳烦皇后娘娘费心,臣妾身子也是好了大半,不日便会大好的。”苏常在颔首恭敬的回禀道。 皇后听罢,和颜悦色的手携苏常在踱步至木炕锦榻上,俩人端坐了下来,“苏meimei不必为今日之事烦心,来日方长,本宫定是不会苦了meimei的。你与我同是满洲正白旗人,这宫中只要有我一日,满洲正白旗人自然是容不得被人欺辱。” 听到皇后如此言说,苏常在便是受宠若惊,登时赶忙又屈膝跪下,“多谢皇后娘娘提拔之恩。” “提拔?现在还谈不上,全凭你日后的造化了。”皇后淡淡的言道。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悉索的脚步声,皇后朝着苏常在使了个眼色,苏常在便连忙起身站定,一旁的贴身宫女岚韵前去殿内口迎接,眼瞧着皇上身边的内监小阑子弓身踱步到殿内,与岚韵点头问好后便行至皇后身前,拱手言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苏常在万安!” “什么事?”皇后沉声言道。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来回禀,午膳将毕,一会儿就要起驾去凌云湖观龙舟竞渡,还望皇后前去殿中与众人同乐片刻,然后摆驾去凌云湖。” “本宫知道了,你且去回禀皇上吧。” “喳!” 待小阑子弓身退出殿内,皇后便携苏常在回到了正大光明殿内,与众人举杯畅饮片刻,膳毕,太上皇,皇上皇后等一行人便前往了凌云湖。 此时湖面已是千桨待发,龙舟上的粗犷彪悍的划桨侍卫精神饱满,激情高涨,岸上众人皆兴奋不已,这时站立于湖中蓬莱台的太上皇忽地转身对身后的一干人等言道:“都散开,都散开,不要拘着了,今日不必讲究宫廷礼仪,你们且去入座,待观赏龙舟竞渡吧!” “是!” 箬筠眼见众人都晕散开来,几人一簇,端坐于方桌前,她与吉嫔,那常在一同坐于第二排靠边的方桌上,静待龙舟竞渡。 凌云湖中罗列着一众约四五丈长的龙舟,旌旗高竖,罗伞圆张,彩旗招展,头尾高翘,舟首雕刻龙头,龙头顶端围有一束艾叶,龙口能张能合,龙舌能上下旋转。舟尾旁列弓、弩、剑、戟等“十八般武艺”和各式蚣旗帜。舟身雕鳞细镂,涂彩描画,浑然天成犹如真龙。 舟首端坐有一员猛将,上下其手,敲打锣鼓,中舱水手分坐两行静待划船。 只见太上皇踱步于台前栏杆处,双手向背,悠悠几步,伸手一挥,锣鼓声落,静默片刻,在一众人的注视下高喊道:“五月五,龙舟鼓,五月五,龙舟渡。今日拔得头筹者,朕有重赏!” 湖中一众侍卫,手举划桨,阵阵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声罢,太上皇转身递给礼部祠祭清吏司章中天一个眼神,便见章中天款款踱至蓬莱台最高处,左手一举,众人皆缄默,虔诚的双手合十,开始“水上祈福”的祭祀,在编钟《楚商》的鼓乐箫声之中,章中天高声吟诵屈原所著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可任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yin,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吟诵完毕之后,众人礼毕,随着台上鼓手“嗵!嗵!嗵!”三声落,湖中百舟齐发,舟身浪花飞溅,天际耳畔锣鼓喧天,湖中划手卖力划抡飞桨,龙舟如游龙戏水般“唰唰”划过,台上众人看得是热血沸腾,喝彩声此起彼伏,直呼过瘾。 望着湖中盛大的局面,箬筠心中便是想到《竞渡曲》中的一句佳句:“蛟龙得雨鬐鬣动,螮蝀饮河形影联。”很是应景。不经意间的回眸一瞥,便是与永璇的目光相撞,瞬间既是周身不适,忙回过头来,继续望着湖中的盛况,心绪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待龙舟竞渡完结后,太上皇封赏了以那庭逸为首的一队划手,便是结束了今日最为瞩目的活动,随即皇后便是组织各宫嫔妃前往大戏台去观赏戏曲,而箬筠便称身子困乏,并未前去,而是姗姗悠悠的往涵泽堂方向行去。 一路上,凌云湖边浅水中斑斑悉索的泡沫声,不绝于耳,都说水是上天赐予世间最为珍贵的礼物,万物皆需。如若兮碰一指便是缓缓晕开,不管你手中所握何种锐器,皆是奈何不了它,可见它以柔克刚,有容乃大。箬筠芳眸遥望着粼粼湖水,眼眸间尽是莹莹晶光,浅水中几条小鱼儿欢腾跃上,又消失不见,箬筠驻足片刻便上了腾云桥,却不想迎面便是撞上了永璇永瑆一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是强作镇定的迎了上去。 箬筠芳眸间尽揽永璇容颜,眼见他无风无浪的平静,却是在转瞬间掠过一记极其隐晦的悲寞,此时耳畔响起极具磁性的男声,一如昨日般的声响。 “嫣贵人吉祥!”永璇弓着身子拱手言道,身后一个眉清目秀的,不及永璇伟岸的男子亦弓着身子拱手言道:“嫣贵人吉祥!” 箬筠先行向着永瑆行礼道:“成亲王万安!”随即又福身向着永璇行礼道:“仪郡王万安!” 各自行过礼之后,永璇一行人便是先行退至一旁,给箬筠一行人让开了路,箬筠便是淡然无谓的走了过去,余光略见永璇耳后鬓角间竟是有一缕白发,赫然明目。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永璇保重!箬筠心下默念。 待箬筠一行人走过,永瑆便是往前走,却见永璇楞在远处发着呆,满目怅然,不禁清声言道:“八哥!八哥!” “王爷!”身后小犇子连忙用手指猛力一戳永璇,提醒道。 永璇立马回神,换了付容颜,强颜回道:“皇弟。” “八哥,你怎么了?哎呀,我懂!窈窕淑女,君子好球嘛。八哥莫不是看着那嫣贵人入了迷?” “皇弟,休要胡言,只是望着眼前这一汪湖水出神,让我想起儿时,你我一同泛舟的情景。” “既然八哥都这样说了,永瑆便也是心下怀念,赶巧今日龙舟众多,不如你我再一同泛舟吟诗,如何?” “如此,甚好!”永璇不经意回眸间,箬筠已消失不见。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筠儿珍重!永璇心下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