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五章 珍珑局
96年春节，苏醒做的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事，是他竟然踏进了曾家的门槛儿。在这之前，即便是老爷子以马鞭相威胁，都未能使之屈服。 不过他之所以忽然出人意料的积极起来，不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懂事了，只是曾家有他现在需要见的人。 曾淡泽，曾淡如的二哥。 这位和曾淡如一样从美国霍普金斯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学成回国之后，并未按部就班的继续自己治病救人的事业，而是谨遵曾英华的吩咐，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时刚刚成立不久的华韵国投公司下属的华韵证券经纪公司的普通客户经理。 而且，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替国内少了一位世界级的医学家而扼腕叹息，这位因为之前的职业而习惯了谨慎的年轻人，竟然在没几年的时间里，一路扶摇直上直做到了华韵国投第一把交椅。 苏醒在决定把手伸进股市里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当然，曾淡泽的道行也不浅。 苏醒认真的跟自己的“老丈杆子”曾英华同志汇报了自己的思想情况、学习情况、健康状况等情况后，只是和曾淡泽没话找话的随便聊了两句关于金融圈、关于股市的话题，后者就敏感的察觉出了苏醒想要透露的消息。 吃罢午饭后，趁着曾英华午休苏醒没法告辞的间隙，曾淡泽客客气气的将苏醒请进了自己的小会客室。 “三子，听淡如说你抽烟？”曾淡泽将苏醒让到沙发上之后，从桌几下摸出了一盒尚未开封的玉溪香烟。 “我是头些年家里穷，抽不起好烟！哥，没必要非照顾我！”苏醒谢了曾淡泽的好意，却看似很不礼貌的拿起了桌几上另外那盒开了封的大熊猫。 不知为什么，旁边儿向来安静的曾淡如看到这一幕，忽然笑了。 “医生的本能！”曾淡泽跟着meimei的笑声自嘲了一句自己的谨慎，坐下道“三子，刚才爸爸在场，我不太方面问。这几天，好像外头一直在传陈鹏要出山的事？你不会对此不关心吧？” “我妈刚和龙山矿业签了收购白皮书，从五月份开始，我们家就是龙山矿业的小股东了，我就是想不关心也不行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对国内股市有自己的见解？” “见解谈不上，就是有点儿看法。”苏醒说话的同时看了一眼曾淡如，第一次开始有点儿喜欢上了她对周围一切事物的淡漠。 曾淡泽不知道自己meimei“守口如瓶”的事情，依旧客气道“既然有看法，放不方便跟我说说，咱们一起探讨下？” “我想收购华韵证券……”苏醒像根本没听曾淡泽说什么似的，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么一句。 一瞬间，曾淡泽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钟，还是曾淡如好心帮忙道“哥，苏醒说他想买华韵证券公司的股票。你不说话，他会误会你生气的。” “没有！”回过神儿的曾淡泽摇摇头，随即又因为觉得不妥而解释道“三子，我不是说华韵没股票卖给你，是不可能被收购。你还小，可能不懂。像国投或者华韵证券这样的公司，国家鼓励其股份制，但不鼓励其私有。” “我知道，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但如果是咱们三个，不就没问题了？” “你如此看好今年的行情？”曾淡泽果然不是一般人，他根本不去好奇苏醒说的事情，而是一眼就看出了苏醒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 除非股市将有大行情！ 就像陈鹏认为苏醒只是想针对龙山矿业，没必要又是集资又是做券商那样，曾淡泽同样知道，目前国内所有券商的头顶上都顶着国字号的招牌，如果不是大行情，根本不足以支付绕过政策和市场的双重限制的隐性成本和显性成本。 苏醒没着急回答曾淡泽的问题。在对面两人各有不解的眼光中，他将自己从烟盒里抽出的另一只烟由过滤嘴处掐断，又费劲的跟原来手上的那只接在一起。 点燃长烟，他才慢悠悠继续道“哥，雪莱有句诗，叫‘冬天来了，春天就不远了’对吧？现在我要说的情况跟这句诗很像。国家正在鼓励房地产行业发展，个人信贷都放开了，国内金融市场的春天还会远吗？” “国内金融市场会放开？”曾淡泽虽然是在问苏醒，但脑袋却摇的尤其坚定。 苏醒同样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说有人会信国内金融市场要放开，至少会相信要逐步放开，所以……” “我懂了！”曾淡泽不想让曾淡如听苏醒所以什么，于是打断他道“三子，你刚才说三个人？” “对，三个人！陈鹏你应该听说过。如果你同意，他会代表我收购市场上华韵证券15%左右的流通股。” 苏醒顿了顿，见曾淡泽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与此同时，我会筹一笔钱给你，这笔钱大概能购得至少不低于20%的华韵证券的股份，由淡如出面……” 曾淡泽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终于再次起了变化，但他笑了笑，仍旧没说话。 “只要华韵国投不因为惧怕有人恶意收购华韵证券而对其进行增持，我们两家就至少掌控了华韵证券35%的股份，实际上也就联手成了华韵证券的第二大股东。” “华韵国投掌控着华韵证券39%的股份。”曾淡泽终于插了句嘴，似乎是在提醒苏醒，似乎又是在提醒自己。 这次，轮到苏醒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哥，其实让华韵国投不增持或是减持华韵证券的方式有很多种，因为，只要你肯运作，谁也不知道那恶意收购的15%和恶意收购的20%是连接在一起的。” “譬如呢？” “譬如让华韵证券MBO。刚才不是说金融业改革吗？这不就是个让华韵证券MBO的借口？” “具体步骤？”曾淡泽真有职业病似的，说到具体业务上，表不表态的不说，但是严谨的作风，就让苏醒压力倍增。 组织了下自己能想到的词汇，苏醒缓缓道“哥，我刚才说了，股市的行情来自于投资者对金融领域开放的预期，所以不管国家是真要开放金融领域，还是要逐渐开放金融领取，为了支撑投资者得预期，这波行情开始的时候，国家肯定会适当出台一些试水性，或是鼓励性、印证性的政策。而证券领域又处在金融改革对股市产生作用力的前端，所以可以预见，证券公司继续深化股份制改革，肯定会作为一个主题在这波行情到来的时候，甚至到来之前就开始炒作……” 难怪人家都说一丝不苟的男人的魅力，仅次于一丝不挂的女人。 一旦认真起来就忘了隐藏自己眼中那种凌厉的苏醒，这段话说出来之后，不但曾淡泽对他的印象再次改观，甚至就连万事不关心的曾淡如本人，也忽然对股票感兴趣似的跟上了苏醒的思路开始认真倾听。 苏醒也发现了对面两人的状况，故意重新接了两支烟，看两人消化的差不多了才道“哥，在这种背景下，华韵证券受到恶意收购，你是愿意华韵国投把有限的资金重点放在护盘上而放弃这波行情，还是愿意让华韵证券通过MBO这种手段，在自保的同时，达到迎合国家金融领域改革的目的？” “我想你会选择后者”苏醒看了一眼同样眼睛里亮晶晶的曾淡如，忽然周身迸发出一股强大的自信“哥，咱们国内的MBO未必和国际上流行的那种一样，尤其像华韵证券这种特殊背景、特殊行业的国企。所以华韵国投支持华韵证券MBO，势必要将其掌控的华韵证券那39%的股份减持到35%以下。只要它减持，我们就实际上达到了让名义上仍是华韵证券第一大股东的华韵国投隐性离场，我们作为第二大股东顺位递增为第一大股东的目的……” 苏醒的结案陈词不可谓不精彩，但曾淡泽思付了一阵子之后，最终却一脸苦笑着掩饰自己眼中的不屑道“一盘好棋啊，可惜……” “可惜时局不对？”苏醒替曾淡泽说出他的本意，却并未表现出多可惜。 见他这副模样，曾淡泽果然马上好奇道“三子，还有？” “没了！”苏醒狠了狠心，没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如果他和曾淡如没那层若即若离的关系，如果今天不是他主动上门来找曾淡泽，或许，他会把燕京市委头把交椅马上出缺，而且出缺以后在令所有人都吃惊的极短时间内，又由已经从热衷于讨论国源家史的老百姓眼中消失许久的曾英华递补的事情说出来。 但事实上，无论他表面看着多强大、多自信，上辈子的阴影，还是让他从今天进门开始就一直自卑着。 苏醒真的很在乎曾英华等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从他的角度考虑，他认为自己不该表现出今天主动上门的目的是对曾英华升迁之后随即带来的一系列利益有所图，他更愿意看到的，是自己先知先觉的一番推论吊起曾淡泽的胃口后，在随即肯定会发生的某一天真的应验。 因为只有这样，曾英华才会因为苏醒对他的信心，真正开始对其另眼相看……